第67章 拇指一用力
“妈耶!莫不是把人剥⽪去骨,硬嵌在桥上的?若是死了,怎得还在动,若是活的,却能否救一救?”
那张洛壮着胆子凑到进前,却见那一张张骷髅脸好似受了感召一般,齐齐冲着一头儿,忽见一张骷髅脸舒展开来,自脸下伸开八个针般短腿,从额顶上亮出两只墨样亮眼,其余诸面,一发如此,便听窸窸窣窣之声大作,只见那一张张骷髅脸跃下桥,飘在黑⽔里,齐齐都像一个方向前进,都发出浅蓝⾊荧光,好似俯骨磷火,映得那黑⽔愈发得幽深,渊不可测了。
“怪哉,此物莫不是南海里的鬼脸鲎吗?相传此物是深海里从龙之物,龙行时,此物或附在龙鳞之上,或隐于龙须之间,莫不是坠龙之后此物便定居与此,生生不息也?可这鬼市里,也只有此处有此物,或许至此向下,便是遗龙埋骨之处也。”
张洛自神思始,几个转睛的功夫,那一大群鬼脸鲎便顺着黑⽔,蓝幽幽向夜雾深处飘摇,荧光幽幽,直映得那黑⽔惨惨放光。
张洛驻⾜桥上,失神地朝那鬼脸鲎遁去之所在望了良久,刚才回过神,趁间绿火未灭,加紧脚步,沿着前路前行,不多时便见一雕梁画栋的复道,自头顶三尺,横亘在两座五丈⾼的望楼之间,似龙似虹,华彩万状,于昏朦之处,也可见其五⾊,在远观之际,仍能观诸文彩。
“这鬼市虽是个惨黑昏朦的所在,却也端的是个好去处也,好造化,好造化!”张洛眼前不噤为之一亮,便踮脚翘首,顺着那复道上的文彩,细细地观瞧起来。
但见那复道雕栏画栋,文彩鲜明,顶上龙腾,飘逸俊洒,檐间凤舞,文彩斐然,顶下一直梁,飞云霞光,瓴下廿二支柱,雷霆风雾,仰其雕栏,乃是飞禽走兽,察其⽟砌,且是人间祥瑞,巴掌宽的方寸,尚能雕几十只狮虎,米粒大的间隙,也能刻一两只花狸,纵使远观,也能见其巧夺天工,及细看时,便觉出
花眯眼,至于工巧天成,笔墨遄飞,便更不在话下,张洛越看越⼊
,
细观瞧时,便解下
间灯笼,掣在手里,⾼⾼举在半空。
可自琉璃灯⾼举时,只见那复道一触上灯里的绿火,便霎时间消匿无形,绿光所及,莫不如是,张洛大惊,忙把那灯笼低了低,便见那华彩纹饰复又现出,便把那灯笼复举得离那复道近些,又复如是。
那道士心下狐疑,便用手去触那复道之底,手指不用力气,便从那复道之底穿过,手上一揽,便自那复道之中,整个穿了过去,张洛大惊,那复道视之有形,触之无物,若是从上面踏过去,便要落在⽔里了。
“怪哉,莫不是海市蜃楼也?可那海市蜃楼,远观有形,及至近处,便见不得了,这幻象倒是真,却不知是自己中了幻术,还是那复道本是幻影?”张洛对着手里提灯,仔细端详一阵,便把那装着绿火的琉璃灯笼挑在青铜古剑的剑尖上,⾼举着向四周探望。
那绿火罩在四周一片混沌之中,便好似烙铁⼊薄冰,利剑破朽木,直把周围漆黑,无声地撕开一道口子,及至观瞧时,周围哪里是什么锦城云乐的去处?
但见碗口耝的朽木,似抓似挠地探出黑⽔,无好砖的破墙,半塌半现地隐在雾里,火亮处,锦缎成泥,灯明时,雕梁灰飞,只见周围哪里有什么美轮美奂,不过是一片城陷池亡的惨象,又见那黑⽔里,一家人抱作一团,俱成朽骨,再看那墙头上,几伙人横七竖八,也只余半截⾝子,空袖管,烂腿,凄惨惨悲风中飘
,朽金泥,烂银簪,兀突突枯发里零散。
那鬼脸鲎只是长了个骷髅样半像不像的壳子,可这周围零零散散,俱是真正尸骨。玄州古城陷落之时,有造化的坐在门板木梁上,侥幸能逃得命,会⽔的浮在黑⽔惨雾里,便也得走脫,只剩下老幼弱病废,众人逃难时无人照料,或溺毙在⽔里,或饿死在⾼处,加之野兽⽔鬼横行,便教这余下的死也死得凄惨悲凉,张洛见状,心中亦悲哀莫名,战战栗栗,生怕脚下一滑,落在⽔里,便要终⽇与悲魂惨魄作伴了。
“据说狐狸野猫之属最能使术法人,唤作‘圆光’的,便如是也…”张洛思索片刻,暗自点了点头:“想必这鬼市之盛,多半是那群狸子使幻术弄的,兀那妖仙,也是要面子的也。”
张洛正思索间,却见头顶乌灯蓝火“噗”地灭了,俄而桥上灯尽灭,张洛还以为那灯噤不得风,被吹得灭了,耳边厢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势大力沉,急匆匆正朝本处赶来。
张洛大惊,便赶忙把灯笼挂在侧,使起走沙无状,踏雪无痕的轻功,飞也似朝前路奔去,那道长行不多时,便见一偌大灰船亘在前方,自龙骨至桅杆顶,⾜有十丈有余,船旗烈烈,遮天蔽⽇,船灯灿灿,火光通明,喧闹声夹杂放肆,二里外便可听闻,更兼一股极重的琊秽气息暗涌,和着漫漫浓雾,奓得人汗⽑倒竖。
张洛远见其状,心中便生畏怖退缩之意,踌躇半晌,犹不敢上前。“哎,这厢果真是当事则也,依那灯草所言,此地便是‘雉舟赌坊’也,凶险之相,果真是不装假的,此番未⼊虎⽳,打起退堂鼓来,尚未得晚,想当初我来此处时并非大志所驱,乃敢犯险,说到底,便也只是为了遂了那岳⺟的心意而已,而今之势,若是造化低些,休说要不回簪子,就连
命也要搭在此处也…”
心念及此,张洛也不噤暗叹道:“苦哉!前番与那妖仙说得太満,没个台阶可下,英名在先,却不是要落下笑柄也…”那天师摇了摇牙,长叹一声道:“罢!罢!罢!
丢了脸⽪总比没了命要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岳⺟若要刁难我,我便把那信掣出来,不怕她不把媳妇许我…”
“哎…想我当初下山,原是为了给师⽗寻个养老的去处,怎料得今⽇之事?”张洛转了个神,心下复思忖道:“不过想来老爷子并非我向⽇所料之村野神,驱使式神,算前料后,也算是有两下遮奢的神通了,如此说来,自然是用不着我这破烂道士寻养老去处的,我此番之行,亦步亦趋,好似着了道一般,想来也在师⽗料算之內…”
那天师每逢大事在前,便更多决断思量,此番似回过味儿来,便复又暗道:“莫不是师⽗见我混迹市井,道心⽇衰,俗心⽇盛,便以今遭下山之行,⼊道之遇,就势点化我也?若是如此,我此番来鬼市,便也在师⽗料算之內…”
“啧…”张洛想起袁老道平⽇里泼⽪破落,其究竟神通有无,心下便又要踌躇:“我若是盲目进了,恐其內真有一番挫磨,挨得过还成,若是挨不过,却不是吹了稀的了?
待我使个大钱儿卜上一卜,若是面在上,便去得,
面在上,便打道回府便是。”张洛自觉荒谬,心中却惶
无策,想来世间人,伶俐则多策少决,莽撞则易生祸端,总是偏执一端者多,少有⾜智多谋,更兼雷厉风行之人。
那道长索不再多想,便自怀里掏出枚孔方大钱儿,掂了两掂,便搁指置钱儿,拇指一用力“噌”地一声,便把那半新不旧的铜钱掣到半空“铃铃”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