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万姿摇头轻笑
她就可以脑补出他十三岁时的样子…还没现在⾼，标准少年感的瘦削⾝材，比如今更不爱讲话，微抿着嘴，一双褐眸沉沉望向四周，正处于发育尴尬期，也有心思敏感的小情绪。
这些情绪经年累月拥堵着，发酵着，汇聚成静⽔流深的河，只倾斜给她一个人看。“我姑姑孕怀了九个半月，我也陪她了九个半月，我见证她肚子一点点大起来，”
“令我不舒服的是，这个过程真的太痛苦了。九个半月来，她没有下
超过十次。”
皱着眉，梁景明语调起了波澜：“看着她的肚子一点点变大，你会觉得她不是在缔造生命，而是她把生命给了另一个人，她自己变成了…”
“一个容器。”顺着他的视线，万姿看见她刚才放在桌上的酒杯。大肚造型，玻璃材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仿佛一捏即碎，顿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肠胃慢慢开始
动。
她莫名其妙想到一部漫画，来自恐怖作家伊藤润二：一个孕妇期盼着生新儿，可孕怀却曲折得令她⽇夜憔悴。
孩子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火把，
得她近乎狂疯，燃烧自我到最后一刻…孩子降生过程，诡异得让人⽑骨悚然，那已不是婴孩，而是一个⾎淋淋的成年男
，而⺟亲已被昅⼲精气，掏空內腔，只剩下一张⼲瘪的⽪，还残留着喜悦表情。
“那孩子⽗亲呢？那个议员呢？”万姿竭力眨眼，不再想那些冲击力十⾜的画面“在哪里？怎么都是你在陪？”“我姑丈那时在选立法会委员，非常忙。”微勾起起
角，梁景明表情微妙“说起来。
他忙于工作不顾临盆
子，还被八卦小报《即刻周刊》报道过，感动了不少选民。”
“《即刻周刊》啊…那一定很吹得天花
坠。”万姿按下半句话没说，作为公关她太
这套路，政客向来跟媒体关系暧昧，任何报道都有可能是竞选团队
作的结果，她只道：“那你姑丈选上了？”
“选上了。他获胜当晚，我姑姑也要生了。”“我那晚送了⻩芪
汤给她，是我
煲的，她喝了一口就吐了，抱怨味道很恶心，以后千万不要做了。”
仍看着那个酒杯，梁景明梦呓般喃喃：“其实我也尝了，汤的味道很正常，只是她孕怀口味改变，吃什么都不习惯。”
“可她变的何止是口味。她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曾是多好动的人啊…孕怀后只能成天仰躺在，要么盯着电风扇发呆，要么看电视里她丈夫在地铁站门口演讲，微笑着挥手，被热情选民簇拥…然后她看着看着就会哭。”
万姿搂紧梁景明，因为他话语里有难掩的低落…“那时候我完全手⾜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递完纸巾，在旁边待着。”
“这种事情，已经多到我数不清了。”“但我一直都记得，我送⻩芪汤的那个晚上。”“我姑姑抱怨完汤，大哭了两个多小时，可我要走时，她仍然叫住我。”
“她那时候脸上还有泪痕，鼻子还是通红的，但是她说，‘算了，明天还让做这个汤，⻩芪对Belinda发育很好。’”“Belinda是她给孩子取的英文名，她还跟我说过寓意，是‘长寿的慧人’。”
把脸埋在万姿的肩窝，梁景明如鸵鸟般掩盖住表情…“可这名字就像个讽刺，谁都庇佑不了。”“那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姑姑。”“她没有活下来，孩子也是。”
他的口吻很平静，却隐隐令万姿泛起⽪疙瘩：“全港香每一千个孕妇里，大概会有十个在生产过程中死亡。我姑姑很不幸，她是那十分之一。”
她不知道梁景明是哪来的数据，又如何将这些数字烂于心。更不知道他当时只是一个孩子，如何消化这种悲伤往事。
“其实我姑姑后事如何，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姑丈的挽联上，很快加上了‘立法会委员’的头衔。”“他因为是政坛新秀，也因为丧，很快被《即刻周刊》评为‘城中十大⻩金单⾝汉’。”
“甚至网上报道底下还有匿名评论，说他子死得非常懂事，刚好卡在他人生腾飞的转折点。既没有留给他拖累的孩子，也让他重回单⾝，有机会另攀⾼枝。”看他深呼昅又吐出，万姿知道梁景明在极力克制情绪。
升官发财死老婆，很多人实现阶级跨越的三大乐事，那些人快乐得都忘了，活生生的伴侣和钱财名利，并不能同⽇而语。“当然我姑丈也这么做了，其实我不能叫他‘姑丈’，他现在跟我毫无关系，早已组成新的家庭。”
“但过了好几年，我无意中看到一篇小报报道，关于这个议员的花边新闻，我才发觉不对劲…”
听得⼊神，猝然间一种大巨的预感攫住万姿。丑恶得她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她的心脏烈猛跳动起来，仿佛有果核般的东西拥堵在喉咙。下意识竖起手掌，示意梁景明安静。
然后她微眯起眼盯牢他，快速而清晰…“你该不会说，你姑姑什么习惯流产都是假的？她在替那议员保留面子？”“该不会议员跟新老婆也没孩子，结果被八卦媒体起底爆料？”“老怀不上孩子。其实一直都是男方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眸光锁着梁景明，万姿把他的惊讶尽收眼底。“对很多男人来说，承认没有生育能力丢脸至极。所以他们容易把这种问题推向子，反正谁肚子大不了，谁看起来更像过错方呗。”
试图把语气抻得平铺绵软，可万姿越说越多，越掩不住锋锐意味：“何况你姑丈是议员，‘生不出孩子的失败政客’…有多少花边杂志能忍住不八卦？又有多少人能忍住不看？看完能忍住不转发议论？”
“但如果转换别，让你姑姑说自己习惯流产，承担起不能生的‘罪名’。你姑丈则变成包容子的政坛好男人，忍痛接受没有后代，把辖区群众当做自己的孩子…”
“呵，哪家媒体会错过这种故事？哪个选民不喜
参与造神？紧接着，关注、热度、投票…手到擒来，轻而易举。”“没办法啊…这就是现实。”静默了片刻，万姿头摇轻笑：“所以，你姑丈到底什么⽑病？”
“其实就是你之前提的，少精症。可你到底怎么猜到…是我姑丈不能生？”显然还在消化她说的话，梁景明微皱起眉。
利落寸头令他添了一丝痞帅，可表情仍是那样乖，他已经有大人体格，可那双眼睛仍然黑⽩分明，困惑又专注地投
过来，几乎令万姿感到灼热，也不由自主，令她浮起一抹淡笑。这个傻孩子再怎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