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公子命候着
现在⽇头⾼挂,三个时辰后就是⼊夜,我心下惴惴,不留痕迹在楚家撑这么久,难度不是一点半点。说话间到了后厨,小丫鬟把我托给看管火候的小厮,说明事情缘由便离开了。
我趁那小厮不防开解空药包,鼓捣一番装作已经多加了一味药,同他一起守在药罐边。“那煎的是什么?”厨房的角落还熬着一罐药,小厮望去,恭敬答道:“那是给殇止公子的补药。”
“殇止公子?”“正是。”他去照看了下火候“等会儿这碗药便熬好了。”殇止果然在这里。“他吃的什么药?”我脫口而出,还好那小厮并未在意:“小的不懂这些,大人配好了药让熬什么便熬什么。”
堂堂京城圣手的家仆会不通药理?突然厨房的木门被人推开,来人是个约莫三十岁的女子,看起来不怒自威,⾝量⾼大,盘发上簪了一枚朴素的银簪,穿着赭⾊的棉布⾐衫,那小厮忙起⾝行礼:“孙姑姑。”
她看我,小厮将方才小丫鬟对他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孙姑姑点头不置一词,走到楚卿的药罐边揭开罐盖看了看⾊泽。“姑娘怎么称呼?”孙姑姑又往炉中加了些炭火,我道:“姑姑唤我顾泠即可。”
她又瞧了瞧殇止的药,熄了火将药倒在碗里:“这药已熬好,顾姑娘可要亲自看殇止公子服下?”她眉宇间瞧不出神⾊,我却觉得已经被她怀疑,庒了庒心中怯意道:“不了,楚圣手只要我在乎楚姐小的药,其他与我无关。”
她这才満意般点点头,端着那一碗黑乎乎的药离开了。我和那小厮都松了一口气,他坐回炉前,脸上残有畏惧但还是什么也没说。楚家人口风是真紧啊…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我觉得这三个时辰在这里⼲坐也毫无意义,借口更⾐去打探楚卿的情况。
***殇止幼年便⽗⺟双亡,剩他和不过四岁的弟弟相依为命。二人被⽗亲挚友楚松甫收留,这才苟且了两条命,他同楚卿两小无猜,可惜楚家的掌上明珠自出生就⾝染怪病,每月十五便⾼烧不退背部发疹,若不得救治,翌⽇清晨疮口便会破脓流⾎,庠痛不止。
楚松甫寻医问方数载,终得庒制之法。月圆之夜以男子体⼊药即可缓解楚卿体內热燥,殇止自为请命,一是报答楚松甫养育之恩,二来馈谢他与楚卿多年相识之情。
“殇止公子,药熬好了。”孙姑姑的声音将殇止的思绪拉回,他半卧在榻上,正撑着脑袋阖眼休憩。宽大的⾐袖滑落,露出鲜少被人看见的左手上臂,大臂內侧是数不清的斑驳划痕,一道接一道,有深有浅。
“多谢孙姑姑。”男子起⾝,广袖堆迭在臂弯处,将內里肌肤遮掩得严严实实,他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药,不紧不慢一口一口饮完。
孙姑姑面有不忍,接过空碗时小声叹了口气,还是被男子敏感地察觉到了。殇止温声道:“孙姑姑这又是何必,不过一月一次,我也每天用药补着,伤不得⾝子。”妇人擦了擦眼角泪⽔:“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这苦虽然三十有一,却也吃了十几载,怎能不让人心痛啊。”
“虽是如此,我若不帮卿卿,吃苦的人便是她,楚伯⽗必定痛心百倍不止。”殇止脸上挂着温温的笑,孙姑姑含泪点头,推门而去。我躲躲蔵蔵绕到后院,见一处总有下人来来回回送⽔,猜测正是楚卿的闺房。
屋外无人看守,我抓准换⽔的空隙,蹲在窗边戳破了窗纸,往里看去。屋內有两个小丫鬟正在伺候,轮流接⽔擦拭着楚卿的⾝体,她常年疾病⾝,⾝量纤纤,一向面⾊苍⽩,可今天裸露出来的手臂却⽩中透粉,比常人⽪肤红上许多。
屋中除了清⽔浣布的声音听不见别的,两个丫鬟训练有素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上的楚卿却也安静异常,和一个睡着的人看起来没有区别。
两个丫鬟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低语几句,接着动作轻柔将楚卿翻了个⾝。我眼⽪一跳,她的背部居然布満了密密⿇⿇的圆疤,像是多年前留下的痕迹。
我咽咽口⽔远离那间屋子,顺着来路回了厨房。我离开的时间不久,小厮并未起疑。孙姑姑端着空药碗进来时我刚坐下,仍然惊魂未定,她见我脸⾊苍⽩,问道:“顾姑娘方才出去了吗?怎么像是吓到了。”
“无事…去更⾐,走得急了些。”她不再问,看了看楚卿的药,另从亮格柜上层取了一只琉璃莲瓣纹碗出去了。
那只空碗孤零零地被扔在⽔池中,我心下怅然,殇止喝的究竟是什么药,在厨房空待了又一个时辰,孙姑姑又来了。
她早先带走的琉璃碗中如今盛了小半碗体,同我一样昏昏睡的小厮见到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手脚利索地揭开烧得滚烫的药罐盖子,她将那半碗温热的鲜⾎倒⼊罐中,又往碗中兑了热⽔将残余的⾎溶进药里。
我的心在发现碗中是⾎的那一刻便如鼓擂,颤声问道:“这是谁的⾎?”猩红的体混在药里,空气中泛了点腥味。
孙姑姑盖上罐盖,狐疑地看我一眼:“老爷没同顾姑娘说吗?”她在⽔池边将两只空碗洗⼲净:“以人⾎⼊药做药引,是谁的重要吗?”
我脑中⽩了几秒,迈着颤颤巍巍的腿两出了厨房。天刚擦黑,院中亮着灯的屋子寥寥,我推开角落偏屋的门,卧在榻上的赫然是殇止。男子眼睫颤了颤,皱着眉睡眼惺忪,说出口的话仍是矜重有礼:“有事请等明⽇再说。”
“好。”我的声音将榻上的人炸了个清醒,殇止惊惶朝我看来,他刚失⾎面⾊灰⽩,声音也虚弱无力:“沐姑娘怎会在此?”
我关上门怕夜风吹进来,榻边的地上还留着几滴⾎印,我走到他⾝边,碰也不敢碰他:“你伤到哪了?”他⾝上裹着厚厚的被褥,饶是如此他还是打着寒颤,榻毕竟比不上,我便想扶他去上躺着。
手还未触到棉被,殇止出声制止:“沐姑娘住手。”我的手尴尬停在空中顿了两三秒讷讷缩回来,殇止又闭上眼神思懒倦:“有楚伯⽗的止⾎药和生肌丸,明⽇便无大碍。”
“那…”他声音逐渐低微:“沐姑娘回去吧,现下我实在没有精神同你说话。”我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再未等到男子说一句话,也分不清他是否⼊睡,终是默默退出了屋子。圆月如⽟,我顶着月光走出楚家,走在仿若飘散着雾的街道上,直到闹市的灯火明烛将我惊醒。
我雇车回了⽩画梨的住处,念秋打着灯笼守在门口,见我回来连忙上前为我披了一件斗篷:“姐小可回来了,夜里寒凉,公子命我候着,怕姐小冻着。”本该同他调侃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