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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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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渐渐疏远了苏学安,一样是学诗,现在承时间一到就走,再也不在他⾝旁逗留。

  尽管洒脫的说要放手,但承的眼神当中多了些寂寞,没事就坐在自己的庭院当中,埋首整埋花草,比以前更加不跟外界往来。

  卫宁还没想出办法解决这件事情,承就病倒了。

  不止是他,镇上许多人都染上了同样的疾病,大夫来看过后,说是肺痨。

  这个病一开始看起来并不严重,承只是不停的咳着,过了阵子,咳出了⾎来,再过一个月,整个人开始卧不起。

  卫宁派了人照顾,但是下人总是送了饭菜后就远远地逃开,不敢接近;因此,卫宁将自己的工作派给他人,亲自照顾承

  苏学安时常来访,坐在承前陪他说话,但被大夫警告后,卫宁开始隔绝众人的接触。

  “别进去,这是传染病。”卫宁阻止。

  “这是我为承写的,字大一点比较好读,承一直想要学点古诗。”苏学安递出一张字,给卫宁。

  “承会痊愈吧?”苏学安脸上満是忧⾊。

  “会的,他很快就会好起来。”卫宁说出善意的谎言。

  “别连我都骗,镇上已经死丁不少人。”苏学安沉重的说。

  “生死有命,我想,承不像福薄的人。”卫宁继续安慰他,一方面也说给自己听,让自己安心一点。

  苏学安的眼神飘向孤寂的庭院,庭中有承细心照料的花草,因为平常很少有人进出这里,所以石阶上长満一口青苔, “承总是孤孤单单的。”苏学安低声叹道。

  谁不是呢?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満腹的辛酸。

  不过,至少每个人都得到了某部分自己想要的,承得到了富裕的生活,而自己得到地位与势力。卫宁默默想着。

  “他是一个好孩子啊!我不应该看不起承,他这么努力的想要念书,我却不断地嘲笑他的

  出⾝,其实我…我…”说着说着,一向严厉的苏学安竟然掩面痛哭起来。

  看到一个大男人哭得如三岁小孩,卫宁借故走开,不忍看他真情流露之后的丑态。

  不管是何种情分,承在苏学安心目中还是占有一些份量,像个弟弟,或像个朋友。

  这就够了,对吧?承

  卫宁把这幅字挂到承旁边。

  承看到后,振作精神,在病榻上阅读诗句,一整天,朗读声从后寝传到外厅,没有断过。

  因为医生嘱咐,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房照顾他,卫宁赶走了所有人,亲自蹲在房外熬煮汤药,不假他人之手。

  依卫宁的个,他绝对不放弃任何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这份希望曾经让他在韩家蛰伏、茁壮,现在他也希望可以帮助承跨过这个难关。

  ⼊夜后,韩仲熙来探望承

  他示意卫宁别惊动承,一个人默默的从门观察承的睡脸,他站了相当长的时间。

  犀利深沉的眼睛低垂,向来挑着⾼傲的、自信的嘴角也深深抿着,他的发似乎⽩了几,宽阔的肩膀依旧立,但有着些许的沧桑。

  霸气与傲气在死神面前并不管用,所以他今天没有带来。

  他仰望天际,吁出一口气。

  quot;我们无能为力,对吧?"

  quot;嗯。"卫宁无言以对。

  对这个公开的秘密,谁也不愿意拆穿,眼看承一天天瘦下去,一天天⾼烧不起,但众人还是骗他病很快就会好。

  承也没质疑过,常常笑着说:"等病好了之后,我还要上苏先生那儿去多学一些文章。"

  看到他的开朗,卫宁更加难受。这些年在韩家,他把承当自己的弟弟一般疼爱,现在却生死悬乎一线。

  quot;天气冷,进房子里去,别守在这里。这病也不是你守着就会好的。"韩仲熙用的是命令语气。

  quot;我想守着承,这几天承的精神突然好了一些。别人都说是回光反照,我…有不祥的预感…”卫宁解释。

  在火炉的黯淡光芒下,韩仲熙的剪影越发萧索。

  他低低的向卫宁投来疑问,伴随质疑的眼眸。

  quot;如果,有一天我也要死了,你会不会这般守在我⾝旁?"

  如果韩仲熙也生死垂危,他会如何?听到这个问题,卫宁的心几乎冰冻。

  quot;老爷,你⾝体硬朗,不会有那一天的。"卫宁勉強笑着。

  quot;世事多变,说不定明⽇找也得了急病回来,你会照顾谁?"

  quot;老爷!"生死竟可拿来开玩笑,尤其是在承垂危之际,卫宁气愤的喊出来。"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quot;我是认真问你的。如果我有一天要死了,你会不会…"韩仲熙凝视他,等着。

  quot;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卫宁横起剑眉,修长瘦削的⾝体迥转,不肯面对韩仲熙。

  quot;生与死本就是天地运行的常轨,你何必反应过度。"

  quot;至亲之人就要死在你面前时,你还能轻易的说出这些话吗?"

  从卫宁愠怒的脸⾊,韩仲熙知道自己问不出真正的答案。

  也许,真要到他生死垂危之际,才能看到卫宁对他的真心。

  如果真能得到答案,那也不枉,但若到了最后,自己只能抱着孤寂死在一片等待的荒漠之中呢?

  卫宁不肯回头,怕崩溃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如果韩仲熙死了,他也不想活了。这是他意识到的第一个答案。

  而⾝上突然被增加的温暖围住,绒⽑环住了他的颈子,长长的毡布⽑料垂至膝下。

  卫宁回眸,与韩仲熙相望。

  quot;别待在这里,夜深了更冷,你⾝子弱,到时候连你也病倒,这个韩家还有谁能帮我管理?"韩仲熙将自己的披风披上卫宁的肩。

  “你从以前就很固执,一定不肯听我的,既然你坚持要守着承,至少穿暖一点。”

  “为什么不多分一点温柔给承?或是给夫人?”

  咦?他开口了”

  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时,卫宁已经来不及阻止。

  他终于将这些年的疑问问出口。

  承柔顺听话,为什么总是得不到韩仲熙真正的温柔,反倒是任叛逆的自己,得到的比所有人都多。

  而夫人…唉…

  “也只有那么一点了。我的温柔不够多,不⾜以分给别人。”

  卫宁转⾝面对他,韩仲熙顺势帮他理理披风,帮卫宁打好领口的结。

  厚实的指尖掠过下颚,落在⾐领之上,他帮卫宁整理好⾐领之后,随即放手。

  不知为什么,卫宁居然有点失望。

  韩仲熙最近对他越来越以礼相待,‮吻亲‬不再,拥抱也随着时间减少到几乎不曾出现过。

  给他的,只有温柔,他自称他仅剩的那一点温柔。

  韩仲熙眼中有深不见底的呵护与关怀,他淡然一笑, “夫人说你把承照顾得很好,辛苦你了。”

  “应该的。”

  “你早点去休息。”叮咛完后,韩仲熙迈着大步离开。

  卫宁在他背后说: “晚安,老爷。”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同样的一句话又浮上心头。

  为什么不多分一点温柔给承

  爱情的范围好窄,窄到让一个人变得自私。韩仲熙不是不重视承,只是少得可怜。

  他的视线集中在另一个人⾝上,一个永远不肯直视他的人。

  卫宁瞧着韩仲熙的背影,他永远只敢在他转⾝之后凝视他。

  怕他靠近,却又不舍他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的视线里有什么情感。

  他也不想知道。

  *****

  子时过后,夜越发深沉,卫宁点-一盆小火炉在⾝旁取暖,顺便煎药,准备一会儿进去送药给承喝。

  承突然在房间里唤他: “卫宁。”

  “什么事?”他隔着门应话。

  “刚刚老爷是不是有来过?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他为什么没进来?”承的声音很虚弱,飘飘渺渺,宛若从天上来。

  “老爷怕打扰到你,他叫你好好休息,明天还会再来看你。”

  “如果他明天来的时候,我又睡着了,⿇烦你帮我向说老爷一声谢谢,谢谢他的关心,也请他不用费心了…他忙他的,不用管我。”

  “他关心你是应该的,你是他的…他的…你们的关系如此亲近。”提及承与老爷的关系,居然会让卫宁有心痛的感觉,所以他换了一种说法。

  他绝对不会承认这是一种嫉妒的感觉,嫉妒两人的亲密。

  对承来说,这仅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亲密吗?”依稀听见承的苦笑。 “老爷这些年来从没有看见过我的存在,他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卫宁,就算你不能回报老爷的感情,也请你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

  承代遗言的口气让卫宁越发觉得不安,但承不肯住口,谈兴极⾼。

  “如果我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正常的家庭,是不是也能做一个普通人,念书、进学、考取功名、娶一个自己喜的人…”

  “也许吧!”

  “那真好,不是吗?”

  “是啊。”

  “学安说,人生就像一场梦。真好,我的梦就要醒了…”

  承没有再与卫宁对话。

  卫宁坐在门口不知不觉的睡着,耳边依稀还传来承俏⽪的声音,念着: “譬如朝露,去⽇苦多…”

  卫宁作了一个梦,梦到自已站在有晨雾的荷塘旁第一次见到承的情况。

  他从浓雾中走来,年轻俊秀、言语开朗,任谁都不会讨厌他。

  虽然偶尔会耍些让人生气的小聪明,但也不会让人生气;有时候会恶作剧,但绝对是个本纯良的小孩…

  他也梦到承坚定的抿着嘴角,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坦承对苏学安的爱,他要的不是虚假的爱情,而是‮实真‬能享受到的物质生活。

  承是如此复杂的人啊!既单纯又现实,一切情感反应都如此外放,但却将情感蔵在內心最深处。

  这个梦很长,长到来不及说再见。 卫宁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承已经死在没有人知晓的清晨,如一朵早凋的花,没有与任何人告别。

  *****

  承的死对于韩家,就像一片叶子坠地,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碍于他的⾝分,虽然请了和尚诵经、做了法事,但整体来说依然低调进行。

  为着承的坟地,卫宁与韩仲熙起了前所未有的烈冲突。

  “我希望承可以葬在韩家的祖坟。”

  “这是不可能的。”韩仲熙已经派了钱下去叫人寻找最好的墓地,他认为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承虽是男子,也算是你的妾室。”卫宁锁着眉头,⾼声的说。

  “他没资格进祖坟,你不用说了!”韩仲熙挥手,要卫宁退出他的书房。

  “你当初将承接回家与你在一起,他是你的人,你现在就要对他负责。”

  “我给他丰⾐⾜食的生活,纵容他一切的要求,对他善尽照顾的责任,这些不够吗?”

  卫宁语塞。这的确已经是承要求的一切,他从来没有奢求过韩仲熙的情感。

  承缺乏‮全安‬感,唯有充満物质享受的生活才能支持着他。

  “好吧,将承葬在我那儿。”他颓然道,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哪儿?”终于昅引了韩仲熙的注意力,他讶异地瞪视卫宁。

  “你给我的那块地,记得吗?我要把承葬在那里,与我佣伴。”

  “那是属于我们的地方,你要让一个第三者进驻?”韩仲熙动气,用力抓住卫宁的肩膀。

  “承从一开始就在我们之间,他不是第三者。”

  这个男人为何无情至此?承在他⾝边不下六、七年的时光,对他百依百顺,乖巧听话,到了最后,却得不到他任何一丝怜爱与尊重。

  “你何必对承如此无情?”

  无情的是谁? 是谁将自己赠送的礼物毫不在意的转手?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你心中从来没有任何一点份量?甚至,连承也比我重要?”韩仲熙说得很轻,卫宁几乎以为这是幻觉。

  “老爷,我尊重你,但是…”这一点毋庸置疑,卫宁答得问心无愧。

  “我不要你的尊重!”韩仲熙打断他。

  卫宁不会去问他要什么,这个问题太危险。

  他调转视线,落在韩仲熙的⾐角。事情失去控制,他必须想一个和缓气氛的方法,让他们能够平心静气的讨论承的丧事。

  ⾝后的脚步声绌碎地移近,救了卫宁。

  “你们在这?”韩夫人走进来,柔声道。

  “夫人。”卫宁转⾝行礼,立刻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帮自己找一个得力援军。 “我正在建议老爷,能否将承葬在我南方的一块上地上,我与承情同手⾜,我希望能为他尽一点心力。” 他知道,韩仲熙虽然不爱子,对她的尊重却只有多没有少,他的歉意已经让韩夫人到达予取予求的地步。

  韩夫人听卫宁一说,双手合掌,喜地叹道: “阿弥陀佛,这是好事一件啊!亏你有心,承在天有灵,若知道了,一定十分⾼兴。”

  她‮媚柔‬的双眼转向丈夫, “仲熙,你同意吗?”

  “嗯哼。”一声轻哼透露韩仲熙的心情不甚‮悦愉‬,他回瞪卫宁的援军。

  唉呀!拍马庇这下拍到马脚上了。

  发现自己弄错风向,韩夫人不落痕迹地转舵: “这些事情你们男人决定就好,我没意见。不过,棺木刚从柳州运到,你们谁要去看看?”

  “我去!”卫宁恨不得有这机会可以逃开。

  “不用了,叫送货的放下就走。”

  韩仲熙马上接口,打断卫宁的冀望。

  他转向卫宁,后者来不及逃开,就被他眼帘下愤怒且痛心的眼眸昅引住。卫宁这一次没有移开眼睛,他与韩仲熙四目对望,两人都愣住了。

  在方才那一刻,他们的所有感官思绪郡落⼊彼此的眼眸当中,无言的、难言的,都在那一眼间倾尽。

  卫宁再也无法逃避自己的情感,在这一刻,他清楚的听见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他爱上了韩仲熙。

  这份犹如泥掉的感情,一天天让他深陷。

  而韩仲熙同样,这是卫宁第一次用充満感情的眼神看他,而非冷漠与恐惧。

  就像初次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彼此,他们凝视着对方不忍移去。

  在他们相互凝视的时候,韩夫人早就悄悄退场,谁也不知道。

  “反正那块地很大,不会造成任何妨碍,就当作您送承最后一份礼物。”卫宁放软声音,略带请求。

  quot;就听你的吧!反正,那是你的地。"韩仲熙同时妥协。

  弄不清方才那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韩仲熙烦躁的说:"我去看看承的棺木。"

  quot;老爷。"卫宁唤,举步上前。

  quot;什么事?"

  quot;承临死的时候,代我转告您,谢谢您这些年的关心。"

  韩仲熙的脸⾊转为柔和,他道:"是吗?承真的这样说?"

  quot;是的。承一直到最后,对老爷您都抱着感的心。他真的很感谢老爷能带他离开那里…"

  老爷不但救了承,也救了自己,但自己却从来没有好好的待过他,承起码对韩仲熙百依百顺,而自己呢?

  卫宁的脸⾊渐渐泛起一种极温柔的悲哀。"为什么不是我?他还这么年轻…"

  quot;别去想了,生死是不由人的。"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承如此歉疚,因为当承染病时,他曾经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如果承不在就好了。

  如果他不在,自己就不用忍受韩仲熙跟承在一起的模样,不用每次急忙避开他们亲昵的模样,不用为了自己嫉妒的心态弄得心慌意

  对不起。卫宁深深的自责。

  有一刻,他竟然希望承死去,让他独占住韩仲熙。

  quot;让我靠一下,好吗?"卫宁要求,下一刻,就被拉进韩仲熙的怀中。

  quot;那不是你的错。"如叹息般的耳语落在⾝边,他感觉韩仲熙的手臂轻轻的环住自己,将两个人之间的空隙拉近。

  quot;承也一定很感你,你如此爱护他,给了他没有奢望过的亲情。"

  quot;亲情?"

  quot;承对我说过,他将你当作亲哥哥看待。" 这些话,卫宁从来没有听过,就算听过,他也一律当承在说笑,却无视于他流露出来的真心。

  一直到死,承都没有说出对苏学安的爱,那自己呢?也将为了现实的考量,将一份爱埋葬,直到终老?

  卫宁将头埋在韩仲熙的肩膀上,感觉韩仲熙轻轻拥住自己,这感觉好令人心安,像是他可以帮助他,撑住一半以上的寂寞与痛苦。

  “老爷…”卫宁喃喃喊着他。 韩仲熙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他也不像个会安慰人的人,但这一个紧密的拥抱却比任何安慰都来得刻骨铭心。

  卫宁依附在他的怀抱当中,在这一刻,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一任情感越陷越深,他却不能响应,也不敢响应,生怕自己被拿来放在与承同等的地位上,他不是卑下的男宠,而是这个家的总管啊! 卫宁只能在这特殊的时刻,悄悄的靠近韩仲熙,再不着痕迹的逃跑。

  感觉到韩仲熙要放开他,卫宁用手拉着他的领口处,不肯离开。

  “再一会儿,好吗?”他轻声的恳求。

  他不敢抬头看他,依稀听到一声苦笑,韩仲熙有力的手臂再度拥他⼊怀。

  良久,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卫宁的发上,取代未说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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