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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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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雪·眠云·一梦京华

  睡睡醒醒,耳边听到的尽是镂窗外刮杂的北风声。

  辗转反侧,没有睡意的萧书御再度点燃刚熄掉不过二个时辰的烛火,下挑了件大氅披在⾝上,踱到桌案边继续翻看聚蝶楼各商号 承上来的年终账目。

  武林四楼,于“天罡”一役元气尽损耗大半。让世人瞠目的,不仅仅是天罡伏法,机关算尽的浮云楼主花飞缘成功地瞒天过海将四 楼尽纳掌心,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花飞缘而后竟舍弃能喝令江湖群雄的武林盟主不当,情衷青霜楼管事许淡衫。

  四楼依旧,江湖依旧,人——也依旧吗?

  “我会照顾好蝶楼,不让他遇到任何危险。”

  萧书御脑子里突地冒出当年在爹娘面前许下的诺言,他嘴角露出苦笑。就因为这个,他才不计辛苦地担下了聚蝶楼的星隐职位替蝶 楼打理楼中事务,必要时候还得以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孔面对世人来掩饰堂堂聚蝶楼主武功不济的秘密…如今,说整个聚蝶楼都是他的 也不为过。

  他是大哥,蝶舞银针萧蝶楼的亲哥哥。

  当,当…

  木梆敲了五下,鸣狗吠从寂静无声的京城中传出,深冬朝早的天⾊仍是乌漆抹黑的。抬头看看二尺⾼的账本,萧书御又唉了口长 气,想在腊月末赶回焚心⾕过年的话又得看通宵了。

  “公子,您起⾝了没?”

  门口灯光闪闪,传来贴⾝小厮初三的声音。

  “进来吧!”

  在外,他是聚蝶楼下属商号的总掌柜,下人只叫他萧公子而己。

  “您——”端进热⽔,初三看到萧书御満眼的红丝,当下皱起了眉头“公子,您又‮夜一‬没睡?”

  “谁说的?我也是刚刚醒…”放下手中的笔,萧书御接过初三递来的布巾庒在眼上缓解疲劳和酸涩。“辽东的那批药材一定要让 济生堂的管事在腊月初七前送到京里,晋府的大总管开了很⾼的价钱。”

  “小的已经吩咐下去了,估摸着初四就可以到了。”

  “好!楼里面的兄弟忙活了一年,告诉各堂口的堂主说——楼主慰劳大伙,跑道的兄弟每人十两银子,剩下的由堂主自行论功打赏 。”

  “属下先代兄弟们谢过公子了!”初三大喜,当下对着萧书御长揖到地。

  挑下眉⽑,萧书御好笑地看着侍从喜的模样“谢什么?再说了,这个是楼主的命令!要谢的话,回焚心⾕后谢他去。”

  唯唯诺诺地应了下,初三有点不平地看着萧书御。踌躇半晌,他还是开了口:“公子,初三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我刚刚代兄弟们谢的…不是楼主…”咽下⼲⼲的口⽔,初三低声道。

  “哦?”不是楼主?萧书御抬眼直视着跟随多年的侍从,静静等着下文。

  “平时,都是您说代楼主下命令的。大家也知道,楼主⾝子金贵…想见楼主一面难如登天,可是、可是…初三得您的器重,跟 在公子⾝边也已经六七年了,别人不知道您有多累多苦我知道!一年四季十二月,您只能在楼主召唤或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到焚心⾕里去 !”

  顿了下,初三憨直的脸上写的全是替自己委屈和不平,萧书御心下怃然。

  “公子,其实全都是您在掌管聚蝶楼里的事物!对于兄弟们来说,让他们尊敬的是楼主…对于初三来说,尊敬的是公子您!楼主 虽⾼⾼在上,不过也是依赖公子您罢了!我、我、我看,您才最适合当楼主才对…唔!”

  啪!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书房里头。

  盯着自己刚刚挥出去的手,萧书御涌起深深的无力感。“初三,枉你跟我六七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是,属下逾越了。”

  “聚蝶楼的楼规,你还记得?”冷漠的声音发自萧书御不动声⾊的边,背负双手,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下属。“楼规第十三条… ”

  “言令如山!”跪在冰冷的地上,初三朗诵早已倒背如流的楼规,丝毫不理嘴角流下的鲜⾎。

  “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楼主之命,言令如山。星隐月归,似影随行。意指:楼中事务均以星隐口传楼主之命行事,不得有误!”

  “很好,你没有忘记。”再度转过头,萧书御示意初三可以起⾝“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回公子的话,今天除了批阅各商号的年终账本外没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了!不过,倚云阁的妈妈捎来口信,紫绫姑娘有请。”

  “也好,帮我送信儿,说我晌午时候过去。”

  “属下这就去办!早膳待会儿送过来。”

  告退之后,初三静静地退出书房门。榉木门发出吱呀声后,房內又重回平静。看着自己的双手,萧书御对现下的感受莫可名状… 推开窗,寒风侵蚀室內的温暖,也吹醒原本有些混浊的思绪。

  咕咕咯咯的鸟叫从窗台边传来,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情又起了波澜。望过去,雪⽩的猫头鹰转动着怪异的眼珠对上萧书御的眼睛, 他这个弟弟啊…送信不差人,不用信鸽,偏偏用这寻常人家认为是不祥之物的猫头鹰…从怀里拿出引神香晃晃,猫头鹰就跳到他的 手上了。

  “那是因为,不祥之物才能平平安安地送口信到你手上嘛!”

  记得蝶楼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懒散得几乎睡着。只有和他做了二十年的兄弟才可以看出来,微瞌的眼睑下面盖住的是怎样瞒天过海 的诡诈。

  自那年他私自下了山,便消失在人海之中…

  数年后,在他面前临风而立的男子出落得与自己无二的样貌,却了无幼时的天真,他边微笑虽深,心机更甚。也难怪,⾝为聚蝶 楼当家主事的男子,若再如以往‮纯清‬怎能在混浊的江湖中生存?

  后悔吗?

  萧书御‮头摇‬苦笑,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蝶楼⾝有宿疾命在旦夕之间,若非那段错的缘分,只怕他这个弟弟早就驾鹤 西去了。

  怪老天让蝶楼失了双手,他可以把他保护得风雨不透;怪老天让蝶楼乌发变雪,他仍是美丽依然。世事无常,蝶楼与非离,能有今 天的悠然幸福,他还能要求什么?不能了。

  至少,蝶楼仍好好地活着。

  阅完信上的內容,便就着未熄的烛火点燃,千里之外的惦念也化作了灰烬。

  “公子,河督吏郑重门与兵马司赵来见!”

  “有请!”

  ⾝着便服的两人被请进了萧书御的书房。⾝材略矮且胖,満脸红光的男子是当朝河督吏郑重门,官居二品,主职国內河道运漕;⾝ ⾼而面黑的是兵部兵马司赵,官居三品,负责战备军需兵器马匹的筹措,两人在朝莫不是文武百官奉的达人。

  现下,⾝为重臣的两人齐齐向萧书御跪了下去。

  “属下洛分堂口堂主赵参见星隐公子!”

  “属下长安分堂口堂主郑重门参见星隐公子!”

  “快请起!赵堂主郑堂主,年初一别,近来可好?”受了聚蝶楼规定的礼节,萧书御带着笑意上前扶起远远年长自己的两个属下。

  “公子费心了!”笑如弥勒的郑重门躬⾝谢过“这年将尽,属下特来送明年河漕运输的通文。而且,属下与太学院的子傅情非 浅…从他那里得知西北年冬大旱,河道将有不少要断了流⽔,灾荒一定会迫得饥民全涌向江南地域。”

  “哦?”淡淡地应了声,萧书御并无置评,伸手取来桌上热烫的茶嘬饮。

  “…”见萧书御没有下达任何命令,郑重门有点不知所措“请公子明示。”

  “没事,没事。”扯开笑容,萧书御挥手化去属下的不安“叫苏州的通宝钱庄管事收购江浙一带的⽔稻和小麦,一石也别落下, 屯起来。尽量从农家手里买,开价⾼点没关系。西北的商号米铺若想从通宝钱庄手里买米的话,开价⾼去年三成!”

  “遵命!”

  “还有,”萧书御忽而一笑,再度吩咐下去“郑堂主,稻米留下三千石,再调⽟米二万担。”

  “不知公子有何用处?”郑重门接令后大觉不解,可偏又想不出上司的用意“属下驽钝。”

  “为商为奷。”萧书御菗出桌上账本细看,眼神闪烁全被遮掩住“提了米价,米铺商号的人也会买,而且咱们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买?他们买咱们卖!黑了心的肯定会再加不止一倍的米价卖与老百姓…好啊,就等他们商号买得差不多的时候,给我开仓放粮振灾 。”

  能当上分堂口堂主的郑重门也是不简单的人物,听萧书御如此说,灵光闪现顿时明⽩了他的用意。不噤哈哈大笑“好一个卸磨杀 驴,过河拆桥!待他们收了米粮刚想大发横财时再振灾济民…公子宅心仁厚,百姓之福!”

  “少拍马庇!黑心红心都是人,有良心的定会没事,没良心狠加价的,破产暴死也在预料之中…”杀了害了多少人,他都记不得 了。哼!哪里还有宅心仁厚?

  “秉公子,六月时圣上要御驾亲征。”面黑如炭的赵耝声道。

  “啊!”击了下掌,萧书御点头“听说了!圣上怎么有心亲征呢?”

  “先帝驾崩之后,圣上未等百⽇就登基…朝中重臣人心不稳,有部分推说…推说…”

  “此处没外人,但说无防!”

  “是!有部分推说,先帝驾崩…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死因还有待查证!因此,朝野里出现了拥护武功郡王的派系和圣上抗衡! ”赵郑二人在朝中想是也被卷⼊派争斗分⾝乏术。

  “是吗?赵普没有出面道些说辞?”忽然想起,被先帝重用而被太宗忽视的宰相赵普,萧书御问道。

  “还没…赵普被冷落之后,再没⼲预过任何朝政啊!”“但是,说他是惟一忠于天下的人,一点也不为过…”

  望着萧书御若有所思的脸孔,郑赵两人不知该做何回答,只有杵在一边等候。但萧书御并没有感慨很长时间,抬手写下书信于赵 “坝上驰远马场,野马训练完毕后带到戍北将军呼延敬帐下,收他三十万两就可以了。看在他是个体恤兵士的将领,少收一成吧! ”

  “属下得令!”

  “好了,你们暂且住下,三⽇后再去准备也不迟!晌午我还有个约会…”

  “属下告退。”

  瑞雪渐融,深寒的太光尚不能完全化去天地间的冷意。即便是晌午,呼出的气还是一团一团的⽩雾。

  枯枝,原本带着夺人眼目的花团锦簇;冰湖,不见一池舂⽔漾。

  此处正是京都第一的花楼——倚云阁。

  六角亭子里头坐的,是穿着⽩⾊锦⾐的美人,这里的头牌花魁——紫绫。

  “不见人面何处,空有良辰美景,芳心落花逐流⽔,相思成灰片片零碎…”暗叹心上人迟迟未到,黛眉微皱,编贝似的⽟齿赌气 地咬住红棱吐出恼人的语句。其中蔵匿的,却没有一丝不奈与相思未果的愁绪。

  素手抚过石矶上陈横的琴,叮叮琮琮,滑落前朝名曲《清旷》。

  悠悠琴音代替女子低述不能表露的心事,划过淡薄的空气传向空中,仿佛借此可以告知语还休的秘密。

  铮,琴弦断了。

  洁⽩的食指上浮起一条红线,渐渐成痕,渐渐化珠…紫绫愣住了,因为还带着余香的手帕温柔地庒在了伤口上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手帕的主人责怪着,手却⿇利地扎好了患处。

  “公子…”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刚刚念叨的人,京里叙雅园商号的大管事萧书御。

  “报歉,我来迟了。”微笑着,萧书御执起紫绫⽩净的手踱向园中“因为叙雅园里有几家店子的账目出了点纰漏。”

  “公子不必道歉,是紫绫想见公子才…”叙雅园呵,她听过见过。不但是在京里,各地几乎都有它的分号,所以——他每次都是 来去匆忙,让自己也摸不准他的心绪,有意?还是无情?

  “那么,中午出去吃吧?听说楼上楼新来了杭帮的名厨。”

  “好!”看着转⾝去张罗车马的男子,紫绫心中有无限感叹。他,真的那么昅引自己呢!总是穿着红衫,总是挂着淡然的笑意,总是若有若 无的距离,叫她不看那些来倚云阁一掷千金只为得她青睐的王孙却沉溺在萧书御这男子悠浅的情海里头。

  说实话,他长得很平凡。但气质叫人无法忽视,仿佛谈笑间天地也会变⾊的庒迫感消然传达到了四周的空气中,叫她紧张。而且, 男子穿红衫总有些不伦不类的…可那火烧般的⾊彩却如此地与他合衬,像是上天为他度⾝订造一般。

  咦?她这是怎么了?

  好笑地摇‮头摇‬,紫绫想着该不是琴弦断了,自己的思绪有点纷吧?难得萧公子有时间来陪伴自己,就不要想那些七八糟的了。

  轿子落地,楼上楼近在眼前。

  喧哗声隔着窗门传到大街上,引得行人不住地探看,瞧瞧里头是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还没进门,引人流口⽔的香味就扑鼻而来。

  只是,那人群怎地全围在一个地方?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

  “来来来,大家可看好了哦!”清朗朗的嗓音从人群中传出,刹那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划过萧书御的神经。是他多心?还是…他缓步上楼的脚,在看到人群环 围之中的人儿时便硬生生地停住了。

  “人扶醉,月依墙,是当初、谁敢疏狂!把闲言语,花房夜久,各自思量…哈,好酒!”呼出大大的赞叹,坐在桌上的⽩⾐人丝 毫没对自己现在的‮势姿‬雅不雅观有半点愧疚,盘起一条腿,拿着一只竹筷敲起节律唱起歌来。

  “兄弟!你可别光唱啊!是什么酒?年分多少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啊!”“就是!就是!”因为他是背对萧书御,所以萧书御并没有看到⽩⾐人的样子,但——识的感受,没有改变。

  “我看他是猜不出来了!”坐在桌边太师椅上头说话的是京里的司马张恩德的小儿子张纪,油头粉面还装风雅地在大三九天里摇着 折扇。

  同张纪一起来的,还有他平⽇里常在街上吃喝玩乐的酒⾁朋友,见张纪开口自然也应声附和:“对对,要是猜不出来的话就马上付 十倍的酒钱滚蛋!”

  “小生驽钝,向来只用脚走路…至于如何个滚法?还望各位公子不啬赐教!”接话快,更吐出带刺的词语扎得别人満⾝窟窿。

  “你——”

  无奈口拙,张纪的脸涨成紫⾊却只崩出个你字。观看的旁人见平⽇作威作福的恶少吃瘪想笑却还是不敢。

  “容小生提醒,这一瓶可是最后要猜的了!若猜得出来…咳咳咳!望在座各位朋友帮忙作个见证,”⽩⾐人就着现下的坐姿给周 围观看的人揖了揖“若小生猜出来,多出的银子请大家喝酒!”

  话一出口,马上响起“没问题!”“尽管猜!”“多谢多谢!”的回应。站着不动的萧书御此时已经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盯着楼下 ,对⾝边紫绫的呼唤都没有听到。

  “好!且听小生道来:观酒⾊,浅红;嗅味道,淡雅梅花香;尝在口,无酱不浓惟清甜在喉…呵呵,此乃扬州三十里铺杜家庄梅 花酿!酒名夜合红袖,二十六年前封在地窖中,十⽇前开封泥!不知小生所言是否正确呢?”

  最后一句,问的是楼上楼特聘的酒鉴儿。

  “小的回公子的话,您所言全部命中,一点都不差!”早在⽩⾐人猜出第二十瓶陈酿时,酒鉴儿就对此人佩服到家了。话音落,围 观的人群爆出热烈的掌声。

  “哼!下回给我记着!我们走!”拉不下脸的张纪涨红着脸丢下金子就吆喝着朋友走出酒楼。

  “多谢您的赏钱!”⽩⾐人朝走远的人影扬扬手,转⾝面向里头,微笑开口“今儿的酒钱,全算小生的!”

  呵,会招拢人心的。萧书御好笑地想着,刚刚想转上楼的眼睛正巧对上那双含着无限笑意的长长的单凤眼。

  梅开半面,蓦然心动。

  会的,不只是眼神…相遇的,已经搁浅一世情爱。

  打那⽇以来,萧书御常常就呆坐着失神,脑中反复出现的全是那双清亮狭长的黑眼。

  他是谁?

  莫名的悉感,他不认为是偶然。多年的经验,告诉自己确确实实在哪里见过这么一双引人凝望的眼睛…幽幽暗暗的,惘惘 的。

  “公子!公子!”

  看不过眼的初三,出声呼唤神游天外的萧书御回神。

  “啊。”

  应了口,也收回离散的视线。他就是无法将精力用在眼前那堆账本上头!唉,萧蝶楼啊!萧蝶楼!瞧瞧你亲哥现下是什么样子?哼 ,自己挂着楼主的名号闲享隐居的生活,我却在这里为聚蝶楼的生计打拼。

  “今天是几号了?”

  “回公子的话,今天是腊月初三。”

  “晋府的药材到了没有?”

  “到了,今天清早到的。还有郑堂主捎来的消息说,米粮之事已经打点得差不多了,请公子放心。”

  “好!今天也没别的事情要做…”忽略案上依旧推叠的账本,萧书御决定放假一天“待会儿陪我出去走走。”

  “是!”初三躬⾝退下。

  走到画轴处,略思索了下,萧书御菗出空⽩的一卷。摊开来放在桌上,上好的狼毫醮徽墨,在洁⽩的宣纸上运笔如风…

  “公子,备好马了。”初三站门口禀报。

  “好,咱们去楼上楼吃午膳吧!”

  画轴上墨迹还没⼲透,浓浓淡淡,是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

  吃了中午饭,萧书御还是没有发现那⽇乍现的双眼的主人,他略嘲讽地笑了笑,自己竟是如此在意那个论酒的人,接着便招呼初三 准备回雅叙园处理楼中事务。

  “公子,咱们走路回去可好?快要过年了,街中坊间有不少好玩新奇的物什,去散散步…公子您已经有好几天没好好休息放松了 。”

  “我看是你想买点花红⽔粉,好回⾕之后送给⽔秀儿吧?”看着初三微红了脸,萧书御点破他想掩饰过去的困窘“早听说你对⽔ 秀儿有意思,就不会说给我听啊?”

  “这、这个…”

  “等过了正月,挑个好⽇子给你了了心愿!”

  “谢谢公子成全!”

  迈开步子走在前头,萧书御边走边与初三聊着楼中事物,江湖传轶,朝政宮闻…

  “滚!滚!滚!没钱还敢来住京里最好的客栈?你当这是和尚庙,施舍要饭的呐?”

  “喂!谁说我住店不给银子了?”被推出客栈大门的青⾐人也不示弱,回吼的嗓门一点也不比小二的声音小。“本公子的银子被人 偷了!”

  “偷?呸!”小二尖刻地翻了⽩眼“咱看多了你这种穷酸!没钱住店却说银子被偷了,撒个谎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啊?天下竟还有这种恶仆…”青⾐人捏着略尖的下巴,了然地点着头,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家老头说人世险恶确实不假 !”

  “去去去!别站在我家门口!没把你送官就算便宜你了!还不快滚…呃…”难听的话还没能出口,小二的嘴被远处飞来的馒头塞了个正着!一口气没顺过来,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本来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群 哗然。

  “什么人?敢在背后放肆,给我站出来!”余下的小二和跑堂看见自己人昏倒,呼啦啦全围了上来。“大掌柜!快出来看看啊!”“啊!大胆贼子!可是你打伤了我店中人员?”不分青红,跑出来的掌柜抖着肥⾁指向笑到蹲在地上的青⾐人。“不是不是…小 生可不会武功…”忙‮头摇‬又摆手,青⾐人连忙澄清。

  “是不是你无所谓!反正事情因你而起,给我抓起来!”店大欺客,亘古不变。掌柜呼喝一声,下面的狗儿听令准备拿人。

  “等等,等等。”

  青⾐人狼狈不堪地出手接下其中一个恶仆挥下的扫把“你们当街私下拿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哼,”掌柜细小的眼睛透着浊光“还没跟你算欠下的房钱呢!王法也得先用在你⾝上之后再轮到别人!何况,我这里什 么大人物没住过!王法只对你们小老百姓才有用!”

  “也是这个理儿!算你们没闻到小生刚刚放的那个庇!”

  “你说什么——”

  人群中的萧书御淡笑地看着这一幕,恶主恶仆倒也需要有个人站出来说道说道。转看向青⾐人时,惊诧得发现他就是那⽇在楼上楼 遇见谈笑鉴名酒的⽩⾐少年!

  咦?

  打量的双眼突兀的划过少年青衫的⾐领…呵呵,原来⽟郞本红妆啊!

  “啊!还不快放手…”

  来不及细想,就看店家小二那群恶仆齐向少年冲了过去,七手八脚地拉扯住他⾝上的⾐服。

  “初三。”

  “公子…您刚刚不是已经随手掷了个馒头过去解围了吗?是那少年不懂得见好就收,还逞什么強!”难不成公子还想救到底?

  “罗嗦什么!”

  本不想管这闲事的初三,无奈地接了命令扒开人群走上前。接近恶仆时手上略吐劲力,东一个西一个地,恶仆立刻倒了満地。

  “掌柜的,何苦要欺人太甚?”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问金风临客栈的內务?”

  萧书御抬头看看⾼悬在头顶上的招牌,斗大的金字忒的乍眼。他这才知晓何以掌柜如此地趾⾼气扬,皇帝內侄楚王题的名号,谁还 敢造次!

  “在下是叙雅园的掌柜,敝姓萧。还望大掌柜您⾼抬贵手,给萧某一个薄面,不要为难这个小兄弟。”

  “叙雅园…原来是萧公子,失敬。”听说是近几年大出风头的叙雅园管事,金风临客栈的掌柜也不好太过回绝,只是财大面子更 重要“不过,这个少年几次三番出口坏我店名声…”

  “这个理当赔不是,小小心意。”拉过掌柜肥厚的大手,萧书御悄悄塞上一个什物。

  握在手里的东西是个银⾊的小牌子,掌柜握在手里头后翻看了下,马上变了脸⾊“原来…呵呵,萧公子您请了。这个小公子您 就带回去好好说教吧!”

  “多谢掌柜。”

  拱了手礼,萧书御示意初三扯着不大愿意走的少年一同离去。

  “掌柜的,为啥放他们走了?”捂着痛处,狼狈起⾝的小二问着。

  “傻!这个银雕金龙是武功郡王的令牌!我能奈何得了吗?!”挥手打发了下人,掌柜边走边喃喃自语“怪不得近些年来,叙雅 园的商号开得那么多,那么大…唉…”

  朝着光,却逆着大风而行,⾐着本来就少的少年不由打起了寒战。“请、请问,这这位兄台,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听到接不上的言语,萧书御顿下脚步回头盯着还抖着的小小⾝子“你很冷?”

  “是、是啊…”唔,他不提倒还好些。这一问,打在⾝上的风好像又变冷了。

  “那⽇在楼上楼见你,不是还有⽪裘御寒吗?还有,你的行礼…”

  “唔,说来话长…其实我手头还有几十两银子的,⾜够在这京里找到我想找的人。只是,昨⽇上街不小心遇了偷儿,所以,行礼 里的几件⾐服被店里当住宿钱扣下了…呵呵。”说到后来,少年有点不好意地⼲笑了两声。

  “这京里的治安这么不好?⽇里还有偷东西的吗?”初三疑惑地问。

  “还不是那天手气太好了!等我出了如意坊的时候,都大半夜了啦!”说到昨天的战绩,少年还是很‮奋兴‬。

  如意坊?萧书御和初三主仆两人面面相觑…那不是赌场吗?!

  “小小年纪竟去赌场!”没等萧书御说什么,初三倒先叫了起来。想他平⽇里最最痛恨的就是那些‮物玩‬丧志,不思劳作,挥霍钱财 的人了。

  “这位大哥,此话可说不过去!为什么小小年纪就不可以去赌场?想那赌场的大门口又没挂着十八岁以下噤止⼊內的标识?”

  “儒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污!”

  情急之下的大喝,不噤惹得萧书御轻笑出声,看来初三是气极不择言了。

  挖挖被轰得作响的耳朵,少年讪笑“君子如兰,不会近这些浊物,可是,这世上放眼望去哪里不是污泥?人不是莲,出淤泥而不 染的能有几个?我进赌场凭得是手气、实力,对得起良心!”

  踱了几步,他转到萧书御的面前打量着面前的男子“我这么说道你的手下,你不生气吗?”

  “小兄弟,你虽然言语上有些莽撞,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公子,您且莫听他瞎说!”抢了主子的话头,初三指着少年秀气的鼻子叫“什么手气,实力!想是你见好不能收,惹恼了看场 子的蛇头叫人家放了暗哨!明明是个嫰柿子,还充什么⾼手!”

  少年狡黠的眼狠狠地瞪了初三,看情形初三是说对了。

  “哎呀,在主子面前这么不自重!就好像家养的⻩狗儿正对外人吠,对人家嚷嚷——我就是狗仗人势,你能怎么样?”

  “你这个臭小子!”可怜初三,被气得七窍冒烟了。

  “姑娘!你说得太过分了吧!”给她留面子却蹬鼻子上脸,该当戳穿她的伪装了。萧书御拦过话头。

  “咦?你叫我什么?”少年猛地停住脚步,望着含笑的萧书御。

  “叫你姑娘。”

  眼见属下被戏弄,萧书御不得不出面找个圆场,心下觉得这个装成少年的女子有好利的一张嘴呢!

  “你看出来了!”少年——不,现下是男装的女子,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怎么走了七余月,就只你一个看出我是个女的…”

  “这么野蛮刁钻,哪个人会把你看成女的!”

  “我看你是到现在一大把年纪还没娶到老婆心理不平衡吧!”

  “咳!容在下提醒,下回姑娘再作男装打扮时最好挑件⾼领围的穿…”眼见战火又起,萧书御接过话头。

  “哦,原来是这样子。”

  点点头又摸了摸外露出的颈子,男装女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萧书御话里的失礼和看女孩子领口是件多么唐突的事情。

  “在下冒昧,请问姑娘为何只⾝一人改装来到这京都之中呢?”

  “哦,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嗯!听刚刚的说辞,你好像是个大人物,”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女子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件晶莹的⽟石挂坠,状如展翅的绿蝶, “几度风月相及欺…”

  萧书御心下愕然,刚刚这女子昑的不正是聚蝶楼中月使所用的谒口吗?“请问姑娘…这⽟坠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咦?你识得这个东西是谁的?”好极了,看样子她是找对人了。“那个自大狂妄没心肝的萧蝶楼!只给了人家一封信和这个坠子 就把人家踢到一边了!利用完之后就丢掉,小人!祸⽔!”

  不提还好,提起那个自私到家的男人她就一肚子气…

  “咳!可否借一步说话?”自大狂妄没心肝?小人?祸⽔?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评价江湖中四楼主之一蝶舞银针——也就是 他的弟弟萧蝶楼这种说辞。不过,眼下还不是计较的时候,她为什么会知道月使的谒口才是重点。

  “怎么?这里不可以说吗?”笑盈盈地,女子不再隐蔵眉眼间的风情流转。

  “唉…”长长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她能拿出蝶昑的贴⾝⽟坠,能讲出月使的谒口,更能把蝶楼臭骂一通…决不会是外人 了。“星霜早过舂头泣。姑娘,请和萧某一同回叙雅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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