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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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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片段段,思绪纷飞,他忆起,年少那段最晦暗不堪的时光,卑如泥的⾝分,受人蔑视的委屈,却因为她,每每想起,总多了分心悸的疼痛…

  再度睁开眼,他是在自己的寝房,伤口也已处理妥当。

  钻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侵占他所有的知觉,他蹙眉,回想、再回想,却完全没有任何关于自己是如何回来的记忆。

  想坐起⾝,牵动了伤势,雪⽩的纱布渗出点点⾎丝,他咬牙,忍下**,扬声叫唤:“管家、管家…”

  房门被推开,管家应声而来。“将军,您醒了?”

  “我…”该死,真痛。他了口气,接续道:“昏睡多久了?”

  “一天‮夜一‬了。”

  这么久?

  “您没上朝堂,皇上听说您⾝子不适,差宮里的管事来问了好几回呢!”

  “那你怎么说?”

  “这伤!看来非同小可,老奴不敢多嘴,就等您醒来代一声。”

  卫少央松了口气。“就说是之前战事留下的旧疾复发,需调养些时⽇。”

  “可…”这不是旧疾,是新伤吧?

  老管家呑回疑惑,改口道:“皇上还有您的同僚送来不少补品,全搁在桌上。”

  他偏头,瞧见屋內各角落堆満的各式礼品,头都痛了。“看府里哪个人需要,全分送下去。”

  避家动手一一收拾,他目光不经意瞥见一只悉的瓷瓶。“等等!那个拿来我看看!”

  错不了!这只瓷瓶,他看了那么多年,里头的葯,他这些年也研究过,却怎么也调配不出同样的疗效…

  是她吧?妥善安排他回府,留下了葯,她终究没听他的话,置⾝事外。

  是呵,若非如此,她便不是梅映宛了,倔脾、软心肠的梅映宛。

  休养了大半个月,他终于能够下走动。

  伤口尚未痊愈,但要打理自己、撑上数个时辰应是不成问题,再不上朝堂,皇上怕要疑心了。

  每⽇下了朝,走出宮门,回到将军府后,他总是脸⾊煞⽩,然后又得躺上个把时辰。

  岳红绡老叨念着他,这么重的伤还不好生休养,何苦拿命去拚?实在是太不爱惜自个儿的⾝子。

  他没听进耳,倒是要求她替他查查杜天麟。岳红销出⾝市井,人脉混得路,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只看她想不想知道。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已有能力探查她的下落,但他不敢、也不能这么做。梅映宛已嫁为人妇,他大张旗鼓地寻她,旁人会如何看待?深怕损她闺誉,只能安慰自己,像她这般心慈良善的女子,必然会有最美満的归宿。

  而今,那夜的情景一再浮现脑海,她的夫婿并没有他以为的疼宠爱护着她,她也不若他以为的幸福!

  以往他不晓得便罢,如今知道了,又怎能置之不理?

  那‮夜一‬、那‮夜一‬她回房后,有向杜天麟解释清楚吗?杜天麟信吗?有那襟包容,不使⽇后心存疙瘩吗?

  一个会让子去陪另一名男人过夜的人,他完全没有办法抱予任何期望。

  是他牵连了她,他有那个责任与义务,确认她过得好!

  若是,她过得不好呢?他又当如何?

  一道小小的声音涌现脑海。

  他会如何?他会如何?卫少央一遍问着自己。

  不,他不知道,他只清楚一件事,谁若亏待了‮姐小‬,令她受委屈,他绝不会置⾝事外。

  岳红绡对他过度关注杜家的行径颇不以为然,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只因为相识至今,他从没求过她。

  她不清楚他与杜家究竟有何纠葛,只知他当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肃,尤其在她将探查结果转述予他时,他的神情是一⽇比一⽇沉重。

  说到这杜天麟,真不是男人!

  一开始,她只觉得他是标准的二世子,从小在⽗⺟的庇荫下成长,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格软弱,毫无担当。这也就罢了,哪个富家‮弟子‬不是如此呢?

  这被宠坏了的公子哥儿,成⽇声⾊⽝马,沉享乐,她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以往还有杜尚书稍加管束,不至于太过放肆,不过近来倒玩得过火了些,不仅将女人带回府里,还一口气纳了三名妾室。奇怪的是,杜尚书竟也默许了。

  说到纳妾时,卫少央蹙眉,双拳握得死紧,翻倒了茶⽔都不自觉。

  敝了,人家纳妾,他在气愤什么?

  “那…他的子呢?难道就放任他这样…这样荒唐?”

  “她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但据说,这正并不怎么讨杜天麟心,除了正名分,她在杜家说的话,其实没什么分量。”那是由杜家仆佣间传出来的,对这情况,其实是可理解,男人向来喜新厌旧,何况是结缡十载的发,哪有外头莺莺燕燕新鲜呢?

  再者,杜天麟爱玩爱闹,贪图婬乐,这正出⾝名门,端庄守礼,行之有度,哪懂得讨他心?自是会令丈夫感到无趣,成亲不到半年,便冷落了她,宁可在外寻作乐,除了名分上是夫,两人少有集,几乎与陌生人无异。

  这段时⽇,有了⽗亲的默许后,就更是变本加厉,连房门也不进了。

  接着,这一玩就玩出问题来了!

  暂且不提杜天麟人品如何,打着尚书之子的⾝分,多数女子仍会前仆后继地讨好他,图着往后的荣华富贵,杜天麟多是抱着逢场作戏之心,当他无意负责,而女方却认真了,情况可就无法收拾了。

  女子不甘富贵梦碎,⽇⽇上门去哭闹,女方兄长也是个练家子,一气之下掳了杜少夫人,想为妹子出那口气…

  砰!卫少央一拳重重捶上桌面。“你说什么!”

  梅映宛被掳走?几时的事?

  岳红绡小小吓了一跳。“你的反应会不会…太烈了一点?”

  “回答我!”他低吼。“喂喂喂,小心你的伤!”怕他太动,想探查他伤口,被他反掌抓住。

  “别管我的伤,你说杜少夫人被掳走,那你一定也知道是谁做的,杜家那方面有想过要怎么处理吗?”

  “拜托,就凭杜天麟那孬样?遇事时躲得比谁都还快呢!事情发生三天了,也不见杜家有什么动作。”想也知道,这种人只图一时快,哪晓得怎么解决?

  反正只是个晾着好看的正室,平⽇也没多喜爱,何苦为她出生⼊死?

  也就是说,没人管她的死活!

  満的愤怒痛了口,卫少央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她被掳至何处?”他们不救,他来救!

  “你想做什么?”岳红绡奇怪地瞥他一眼。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救人。”

  “你救什么救啊!人家丈夫都无关痛庠了,你这外人倒热心。”更别提他⾝上还带着伤。

  “难不成要看着她死?”

  “那又如何?又不是你的。”并非冷⾎,而是他这举动恐遭非议。他可是堂堂一品‮员官‬,一举一动都太惹人注目,他自己会不晓得?

  不,他做不到,只要扯上她,他所有的思绪便了。任何后果都无妨,他一定要她平安,他只在乎她的平安!

  “红绡,我必须知道!”

  被他坚定的眼神震慑住,她愣了愣。“如果,我不说呢?”

  “别拿我们多年的情去赌!”梅映宛若有个万一,他不会原谅任何伤害她的人!

  岳红绡震愕。

  他们多年的情,竟不及一个梅映宛…

  “城西…十里村…”她呐呐地,吐出话来。

  卫少央二话不说,挑起随⾝佩剑,一个转眼已飞⾝出了书斋,是那样迫切、那样焦虑,无法掩蔵的心急如焚…

  动作快得她想阻止都来不及。

  到底凭什么?那个名字凭什么教他了绪¨常得令她陌生?不过就是三个字罢了…梅映宛.

  梅映宛、梅映宛、梅映宛…梅?

  她想起,他栽了満园的梅树。

  她想起,他伫立在梅树下,那恍惚而悠远的神情。

  她想起,在细雪纷飞的时节,他可以不畏寒,梅树下一待数个时辰。

  她想起…

  是她吗?梅映宛?

  虽然他从未承认,但她早料想过,他心里头惦着一个人。

  岳红绡強烈起了不安。倘若他心中真蔵着那么一个人,早在他与她相识之前,蔵了十多年都不舍得忘,甚至已嫁为人妇也不忘,那,她还可能有任何的希望吗?

  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

  一路心焦如焚地赶至城西,月儿正⾼⾼挂起,但是想到‮姐小‬此刻正在受苦,他一刻也无法多等。

  他完全无法料想,那人会如何‮磨折‬她,顾不得夜深人静,他‮墙翻‬而⼊。

  里头透着光,一名年轻男子在烛光下,一口一口饮着酒。他无意节外生枝,事情闹大于‮姐小‬并无好处,此刻他只想着将她‮全安‬送回就好,其余什么也不想。

  绕过后院,这小屋不大,结构也不复杂,只是前厅、两间小小的寝房,再隔出灶房、柴房。

  ‮姐小‬会在哪儿?寝房没有,灶房没有,莫不是…

  他瞪着上了锁的柴房。

  削铁如泥的宝剑,唰一声便砍断了没什么用的锈铁。这地方暗嘲,充満了霉腐气味,处处是灰尘、蜘蛛结的细网,还堆満了无用的破铜烂铁,空间小得连窝个人都算勉強…

  卫少央暗暗咬牙,他们最好别真的如此对待她!

  脚下不慎踢着了一只破碗,他摸黑越过它,往里头摸索。突地,一抹银光划过,他依着习武之人的本能侧⾝闪避,反掌擒住细腕,正反击,一抹淡淡的梅花清香拂掠鼻翼,他及时止住劈向颈际的掌势,低喊:“‮姐小‬,是我。”

  细腕的主人停止挣扎,黑暗中凝眸看清了来人,紧握的发簪自掌间滑落,⾝子瞬间松懈下来。

  “是你…”是他,他来了。

  全天下她都防,独独他,她不防。

  她知道,这人永远不会伤害她。

  “‮姐小‬受惊了,我这就带你离开。”松了手,察觉她的虚弱,连忙又伸手稳住她,庄重而不带冒犯地将她移至前护着。“他们伤害你了吗?”

  “不,没有…”只是连⽇未曾进食,有些头重脚轻罢了。

  那人怨恨她,因为她拥有他妹妹‮望渴‬却得不到的事物,认为是她善妒,从中阻挠,才使得杜天麟没法娶他妹子。

  宋月儿坚信杜天麟的満嘴甜言,相信他必定是不得已,连带地,也怨恨她,只要她不存在,困难便会刃而解。

  他们说,如果她死了,又或者失了贞,那她的丈夫就不会要她了吧?

  她不敢合眼、不敢吃他们送来的一粒米、一滴⽔,时时保持清醒,直到他来…

  她知道,她平安了。

  “你…会保护我…”困极、倦极,畔却浮起释然的浅浅笑意。

  “是,我会用命保护你。”他毫不迟疑地许下誓诺。

  单手移向她际,支撑着她起⾝。“‮姐小‬站得住吗?”

  “我…可以…”

  话音甫落,柴房门“砰”地一声被推了开来,男子面⾊不善地瞪住他。“人你不能带走!”

  卫少央懒得与他纠,一剑格开他,护着梅映宛闪⾝出了柴房。

  “站住!”一剑劈来,拦住去路。

  魂不散!

  卫少央既要护住她,又得防对方招招剑剑地执意痴,加上⾝上还带着伤,诸多顾己心都令他放不开,连连吃了几次亏。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异样,讶异地挑眉,招招刻意攻他致命伤。护得了她,可护不了别的,倒要看看他如何选择!

  只见卫少央将她守得密不通风,硬是吃下那一掌,伤患处迸裂的痛楚令他冒出细汗,面⾊死⽩。

  他咬牙撑住,执剑的手微颤。

  岳红绡说,这名唤宋贵的人是镖师,护过的镖从未出过差错,今⽇手确实功夫也不弱,若在平⽇他自能应付,但现在…

  前一片热,他知道伤口又裂开了,若不尽速脫⾝,他撑不了太久。

  避开几招,剑光划过耳际,他原是以守代攻,但是当剑鞘挡下险些落在她⾝上的一剑,他当真恼怒了。将梅映宛拉至⾝后,剑⾝一旋,正面战。

  他什么都能忍,就是无法容忍任何意图对她不利的人!

  他神情一凛,招招凌厉,顾不得伤口撕裂之痛,一招、一式,迅如雷电,似是被怒后的雄狮,雷霆万钧的反击,对方一时慌了手脚,破绽百出,转眼便屈居下风,狼狈得无力招架。

  凌厉剑势在宋贵⾝上划下数道⾎口子,承接那划破长空的一剑,竟令他虎口发⿇,再也握不住剑…

  “别…”剑尖口,梅映宛撑起⾝子,勉力喊道。

  剑势一顿,转瞬间回空一旋,立即收了势,剑尖抵住泥地,一滴冷汗滴落,卫少央轻,按住黏稠热的口。

  胜败立现,宋贵早已惨⽩了脸。

  “别伤他,他…不是坏人。”她接续。谁都有想保护的人,就像他尽全力在保护她一样,她懂的。

  “好。”她说不伤,就不伤。

  “卫?”他受伤了吗?看起来似乎…不大对劲。

  卫少央眉心紧蹙,忍住疼痛,背过⾝去不教她察觉。

  连连昅了几口气,调匀呼昅,他弯低⾝子。“上来,我背你。”

  这一幕,多像十年前,他从饿极的狼口下救了她。

  她微微笑了。“嗯。”接来长剑⼊鞘,她小心抱在怀中,温驯地伏上宽背,那样的体温令她安心。

  月光下,蒙胧的影子相偎、叠,逐渐合而为一,渐行渐远…

  留下原处,呆愣而疑惑的宋贵。

  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不似夫,却比夫更有种说不出的契合味儿:没有过度的亲匿,每道举止却又透着一抹微妙而奇异的融合…

  剑,在习武之人来说,等同于生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女子碰触尤其晦气,他却那么轻易地付予她,素⽩柔荑抚触下,威凛长剑宛如绕指柔…

  她护剑,翅护他,爪他护她…

  这若不是夫,又会是什么呢?

  “‮姐小‬若是累了,可小睡一会儿。”卫少央缓下步调,怕惊扰了她。

  这些时⽇她定是受够了‮腾折‬,时时警戒防备,片刻也不能合眼,而今有他在,她可以好好睡,什么都不用怕。

  梅映宛枕着他的肩,轻声叹息。

  这情境,令她想起十年前,山野间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背着她,将她送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这人,看似乡野耝人,却用那样细腻的心思护着她。

  “你的伤…好了吗?”昏沉倦累中,仍不忘询问。

  “‮姐小‬安心,已无大碍。”他调整气息,声音力持平稳无波,不教她察觉异样。

  “那就好…”细腕一扬,不经意触及他颈肤…

  不对,他若当真无碍,怎会冒冷汗?

  嫰掌顺着颈际摸索,经由颊畔,最后平贴额面,都是冰冷汗⽔!

  “卫,你不舒服吗?是刚刚受的伤?还是…”是那道伤,她亲手刺下的那道伤!梅映宛蓦然顿悟。

  “不,我没事,他没伤到我,‮姐小‬别猜。”

  “让我下来。”

  “‮姐小‬…”现在的她,本没有力气走出这个村落。

  探往他心窝处的掌心,触及一片濡,她知道那是什么。

  梅映宛闭眸,阻止眼眶意,再开口时,声音平静。“好,你不放我下来,那到前头的破庙去,我们在那里待一晚。”

  “这样不太好…”夜半三更,孤男寡女,若教人撞见…

  包何况,她还有个生多疑的丈夫,她迟一⽇回去,对她就愈不利,这她不会不明⽩。

  “我还撑得住,我们…”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阻断。

  “我坚持!”

  “:.是。”他将叹息咽回腹中,调转方向往破庙里去。

  “‮姐小‬歇着,我去捡些枯枝,生火取暖。”在破庙里头清出一方洁净之地,铺上稻草,安置好她,便又忙着张罗其他。

  梅映宛看着他忙进忙出,生了火,还不晓得打哪儿抓了几尾鲜鱼,盛着清澈溪⽔煮了锅鲜鱼汤。

  这傻瓜啊!他自己⾝上还带着伤,却奋不顾⾝赶来救她,还张罗东、张罗西,不教她挨冷受饿…

  阵阵酸热刺痛之感冲击眼眶,她静默地凝视着破庙门外,那固执守护的背影。

  张罗好一切后,他便像尊门神般,靠坐在门外动也不动,她唤了几次,他执拗地说不进来就不进来,为了不损及她的清誉,宁可在外头挨冷受冻。

  两人各据一方,静默着,各怀心思…

  她捧起揽在怀中的宝剑,寸寸轻抚。“果然是你啊…”他回眸,静凝着她。“是。”

  他,是那个卫少央,于她而言恩同再造,能够为她而死的卫少央。

  梅映宛轻叹。“我想也是。”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她认得这把剑。

  出嫁前一⽇,她悄悄出了府,去了一趟凝心斋。那里住着一位隐居老者,曾受惠于她,固执老人坚持要回报,于是与她约定,来⽇可求他一事。

  她索了这个人情,向他要来那把上古名剑,用来答谢少年那夜的救命之恩,她知道,他会需要的。

  她托娟儿转,留了一句话…“宝剑赠英雄。”

  他是英雄,今⽇不是,明⽇也会是。

  卫少央紧握宝剑,当下情绪不已,奔向大门方向,那儿炮竹连天,她在婢仆簇拥下正上花轿,扰攘人群中,他深深望住她。

  一阵风吹来,不知巧合还是怎地,竟吹落她的红盖头,她翩然回眸,目光对上了人群里的他。

  好美!真的好美!她眉目如画,一⾝的红衬出绝⾝姿,将她点缀得不似凡尘中人。他再没见过比她更美的新娘了。

  那一瞬间,他红了眼,心中酸楚。

  谢谢你,‮姐小‬。

  祝福你,‮姐小‬.

  他无声地,以形告诉她。

  她接收到,笑了。

  我也祝福你,前程似锦,别教我失望。

  她不说,他却懂得。

  媒人婆拾起红盖头,匆匆覆上,搀着她进了花轿。

  两人命运,就此殊途。

  尚书府那晚,在他说出“卫少央”这个名字时,往事便如嘲⽔般一一回涌,她记起了那段过往,那眉清目秀的傲骨少年、人穷志不穷,说要带兵打仗的坚毅神情、他奋不顾⾝与恶狼搏斗救下她、他清澈如镜的眼眸,怀坦,那时她便知道他会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将来必有所为。

  他果真没教她失望。

  她没依他的代,回房向夫婿解释,而是呆立在房门外,听到桌椅翻倒的声响时,她再度回到房內,亲自为他打理伤口,凝视那悉的眉目,回想一切。

  她,整夜都没有回房。

  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杜天麟不可能容忍这样的子,他要寻花问柳,也由着他去,这十年婚姻,她早已心灰意冷,不再对这薄情丈夫有任何期待。

  只是…

  她没料到,这个男人会傻气地为她搏命。

  “卫,你进来。”

  他不为所动。

  杜天麟善妒多疑,一次疏忽,几乎令她百口莫辩,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令杜天麟再有借口错待她。

  “‮姐小‬喝完鱼汤,就快快歇着。”

  “我必须瞧瞧你⾝上的伤,你不过来,我会过去。”拎起裙摆,表示她说到做到。

  卫少央陷⼊两难,正犹豫着,纤影已翩然而至,蹲⾝在他跟前。

  见她动手拨开他前⾐物,他大惊。“‮姐小‬,我自己来…”

  “手拿开。”

  他呐呐地张口,在她的瞪视下,竟说不出话来,乖乖从命。

  “都流那么多⾎,竟然还在強撑,你实在是…”她叹息,无一百了,低头审视伤口,专注于上葯。

  他尴尬着,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摆,面颊浮起可疑的‮晕红‬。

  她停住动作,似在思索什么,抬眸。“你为什么要来?”

  卫少央神⾊一僵。

  这件事,该由她的夫婿出面的,他什么也不是,不该強出头,是他多事,僭越了本分,他难堪地僵默着。

  可…如果杜天麟能指望,他又何至于揷手⼲预,惹人非议?

  懊说吗?该让‮姐小‬知道,杜天麟弃她于不顾的事实吗?他若不管,就真的没人关心她的死活了…

  同共枕了十年的丈夫,如此负情绝义,她会极伤心吧?

  “杜公子他…力有未逮…”他思索着,小心措辞。

  “十年夫,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很清楚。”薄情寡恩、新弃旧尚且不及,岂会为她涉险?也只有眼前这傻子,才会重情重义,惦着十多年前的旧恩,抵命相报。

  “我问的是你.既知惹人非议,为何还来?你是一品朝官,声势如⽇中天,一举一动更该当心,以免落人口实…”

  “我不在乎那个!没有‮姐小‬,何来今朝如⽇中天的卫少央?”他的人生,是从十八岁那个夜晚,她给了这个名字开始,获得重生,她一直是他活下去的希望,而她竟以为他会为了什么鬼名声,不顾她的安危?

  她‮头摇‬。“说你傻,还真是傻透了。都八百年前的事,早没人记得了,你偏挂在嘴上。”

  “我不只挂在嘴上,还放在这里。”他指了指淌⾎的心口。“我说过,至死不忘。”再痛、再残缺的心,都会记着。

  这男人,异常执拗呵!她知道,他是真的将她惦在心底,十年间不曾或忘,只可惜…

  终究无法成就情缘。

  一抹涩意,掩在悠浅笑意之下。“你有你的人生要过,别惦着我。”

  “‮姐小‬,你快乐吗?”

  突来一句,问愣了梅映宛。

  “你不快乐。”杜天麟不值得托付终⾝,也从未珍惜过她,留在杜家,她不会快乐。

  “那是我的人生…”

  “我可以照顾你!”此话一出,她愣住,他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当真说了,将年少时没有勇气出口的话对她说了。冲动下,他捉握住柔荑,却再也不想放。

  从前没资格,但如今,他有那个能力了,他可以保护她不受委屈。

  放缓音调,低低地重复:“如果你不想留在杜家,那就点个头好不好?其他的你都不要担心,给我来解决,就算付出一切代价,我都会让你自由。”

  他是无比认真的,由他的眼中,她看见的是世间最纯粹的敬慕,不含一丝琊念,就好似看待着一尊圣洁而尊贵的琉璃观音,以最虔诚的心仰慕着。这些年来,始终存在他心灵,最纯净无垢的一方净土。

  他的心意,她懂。

  可,她又怎能让他付出一切代价,去为她换自由?若真如他所说,是她成就了今⽇的他,那她就更不能亲手毁掉他。

  轻轻地,她菗回手,神情平和。“不,我不走。”

  他反应不过来。“什么?”

  “我是杜天麟的子,生是杜家人,死是杜家魂,绝无离开的道理。”这些,早在她上了花轿,进了杜家门的那一⽇,就已注定了。

  “可是…他对你不好…”一个苛待她的丈夫,她何苦死守着?

  “那又如何?我已经嫁给他了…”她垂眸,低缓声律融⼊风中,打散成碎碎片片,喃喃重复:“我已经嫁给他了,我走不掉,我不能离开他,无论他如何待我,我都只能承受,你明⽩吗?”

  仿佛被扼住了喉咙,紧得他几乎无法发出声音。“你…就那么爱他?”爱到无论那人如何伤她,也毫无怨悔,离不开这寡情的夫婿?

  她张了张口,又紧抿,目光落在苍凉夜⾊中。“所以,别再为我费神了,你的心意我很感谢,但是,这样就可以了,别再过问我的事情,好好去过你的人生,好吗?”

  不去过问、不为她费神,她说得简单,只是,谈何容易?

  “若是…”他声音⼲涩,想起那桩治河工程,內部‮员官‬的贪腐案子。“有朝一⽇,我的立场与杜家对立…”

  “那就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只要无愧天地,无愧君王百姓,那么,你无须顾虑我。”

  “我做不到!你在那里,那会伤害你…”一旦查办起来,若是杜家毁了,她又该怎么办?

  她助他有了今⽇地位,他却毁她夫家、毁她后半生的依靠,如此忘恩背义之事,他怎做得出来?

  “卫。”她柔柔唤了声,温软掌心覆上他的。

  他喜听她这么喊他,就像从前隔着一道墙喊声“喂”一样,融合了一丝女孩儿的娇憨与亲密。

  那是专属于她,独一无二的呼唤。

  他听着,心头泛起阵阵酸楚。

  她抬眸,仰望着他。“你是浩然君子,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相信你,并且支持。”

  卫少央热了眸光。

  这世间,有个人这般懂他、支持他,无关乎男女情爱,却比什么都还珍贵,如此知心红颜,他还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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