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小说网
首页 > 言情 > 预言 > 第四章

第四章

目录

  醒来天已经黑了,电话铃不住响。

  “我是小刘,怎么样,还要不要车,我在大门外。”

  “要要要,等我十分钟,我马上下来。”

  漱口洗脸,本想擦点口红,可是小小化妆袋不翼而飞,半晌萼生才记起那双骨碌碌的眼睛以及不停翻东翻西的双手,准是她顺手牵羊,绝对不是‮店酒‬的清洁女工。

  萼生叹口气,打开小冰箱,取出两罐啤酒,下楼去找小刘。

  刘大畏又在吃冰,他是真的好这一味。

  看见陈萼生,他递一团给她。

  萼生光是看那颜⾊已经受不了,自顾自拉开罐盖喝啤酒,这才真正醒了。

  这是个温暖的夜,花香无处不在、看样子城市设计师是花过一点心思的。

  “小刘,载我到维多利亚公园去。”

  小刘愣然“什么?”

  这个诧异的反应证实了萼生的疑窦,她笑笑,摊开城市地图,指着说:“维园,你不会忘记老好市肺维园吧,现在叫‮民人‬英雄公园。”

  小刘哼一声“你老用旧名称,谁记得。”

  “老刘,”萼生用炯炯目光看到他灵魂里去“一个在本市土生土长的人,会得忘记皇后大道、京士柏、玛丽医院,但一定会对老好维团有印象。”

  刘大畏脸⾊一变,但犹自装得嘻⽪笑脸“我那时太小。”

  “不小了,有十岁八岁了,爸妈没带你去过维园?不可能。”

  小刘不再強辩,他完全静下来,一门心思开车。

  “老刘,你不必瞒我,你本不是本地人,你从外省来找生活,对不对?”

  他仍然不出声。

  “本来是不该拆穿你的,你对本市也已经相当悉,又开得一手好车,我只是想你知道,我不是一般游客。”

  小刘像是被吃瘪了。

  萼生说下去“我推测你来自‮海上‬,所以未婚在那里等你。”头头是道地推理。

  又过许久,小刘像松了口气,然后委琐的说:“都被你猜中了。”

  “你本来是个知青是不是?”

  “知青一文钱一百个。”

  “别说这种丧气话。”

  小刘让她在公园门口下车,他自己去停车,伸手抹一抹额角,全是汗⽔。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在路灯下伏在驾驶盘上,一颗心犹自忐忑。

  并不是害怕,他的⾝份拆穿与否均不重要,但是伤害一个那样单纯的女孩子真是罪过。

  她是他所见过的成年人中最可爱最没有机心的一个,真不能想象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可以培育出如此奇葩。

  从小事往外推,对于别人的社会,他倒底知道多少?

  最令刘大畏受不了的是,陈萼生对于陌生人是那么毫叛保留的信任、对人以诚本来是美德中的美德,但这一次,恐怕陈‮姐小‬要失望了。

  他看着陈萼生缓缓走进公园,站在‮民人‬英雄纪念碑之前仰望。萼生完全呆住了,⽔银灯照耀下,纪念碑是这样巍峨,起码有一百公尺⾼,状如一支火箭,直矗星空。

  这是本来安放英国女皇推多利亚铜像的位置。

  的确应该更名了。

  暴奉一个番邦的贵妇有什么意思。

  萼生有冲动朝纪念陴恭恭敬敬鞠一个躬,一转念,便问自己:阁下对人家的英雄,认识又有多深?

  她十分困惑,要爱不肯爱,要恨不敢恨,怎么办?

  幸亏小刘走过来了。

  萼生只得把大前提暂且放下。

  他俩缓步向公园內走去。

  “几点题关门?”她问他。

  “十点。”同从前一样。

  鲍园里游人少得出奇,萼生不服气,她这次特地挑这个尴尬钟数来这里,为的就是要看公园里的情侣,可是他们却躲到哪里去了?一对都没有。

  小时候每与同学经过维园,都结伴进来兜个圈子,看到双双男女旁若无人似藤般把⾝体在一起!就偷偷的笑,听说晚上这种现象更猖狂,小萼生一直想实地观察,可惜家长不准。

  一次,跟⾼班同学为游泳比赛来维园,散场已是⻩昏,终于被她看到奇景,印象深刻,蔚为奇观,所以成年后决定旧地重游,萼生相信从至细微的地方可看到大风气。

  变了二十分锺!不见老人孩子不稀奇,连恋人都没有,出乎意料。

  呵,莫非要肃清市容、不再允许有伤风化举止?

  “喂,老刘,你是导游,你倒说说看!鲍园里双双对对的情侣都到哪里去了,莫非时间还早,好戏尚未开场?”

  刘大畏又笑出声来。

  “老刘,你笑我什么。”

  “谁还有闲情逸志谈恋爱,你倒说说看。”

  奥,没有人恋爱?一次二次大战‮场战‬里尚又发生多少可歌可泣的伟大爱情揷曲,如今太平盛世,为什么不能恋爱?

  “生活人,自动放弃恋爱权利,遇到合眼缘的异,三下五除二,谈好条件,越快结婚越好,还浪费时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呢,简直累人累己。”

  ‮忍残‬。

  “你同女友也是这样想?”她试探问。

  小刘微笑“我?我大半年没见过她了。”

  “结婚要申请吗?”

  “一定要正式办手续,那也是申请的一种,合乎条件规格,当局才会批准,你们那边何尝不一样。”刘大畏处处护着他的‮府政‬。

  “我看够了,”萼生说:“你送我回去吧。”其实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几天来,你的观感如何?”刘大畏问她。

  “不知道怎么说好,总而言之,感慨万千。”

  萼生搔搔头。

  “还喜吗。”刘大畏试探地问。

  萼牛肯定她还是喜温哥华多一点,但是对着人家说不觉得人家的城市有什么好,是非常无礼的一件事。萼生只是笑了笑。

  刘大畏说:“我们回去吧。”

  萼生忽然好奇“你住在哪里。”

  刘大畏又一怔,萼生觉得他今夜似有心事,这样一个经风霜跑码头的健将,居然露出忐忑之态,可见一定遭到颇大的困惑。

  半晌他回答:“你才不要知道我住什么地方。”

  可能不是体面的住宅区,也许只是租用一间小房间,位于城市与乡镇边缘。

  “你有烦恼。”萼生问。

  刘大畏哑然失笑“我是个耝人,不懂这些玩意儿。”

  这几天小刘一直努力蓄意地向她表现他耝扩的一面,萼生早就注意到了。

  车子驶回‮店酒‬去。

  时间已经不早,萼生拍拍小刘的肩膀,表示安慰,小刘真有趁势按住她手的冲动,用了千斤之力,才按捺住了,萼生离去之后,他才知自己用了九牛二虎力道,手臂酸软不堪。

  他驶走了小轿车。

  ‮店酒‬横门地库是一间唱片夜总会,热闹喧哗的乐声‮劲使‬外怈污染了空气,有三三两两打扮浓的女郞在门外徘徊。

  萼生摇‮头摇‬,只要是大都会,就有蔵污纳垢的隙。

  这些女孩子站在这里⼲什么,路人皆知,当然是为着做生意。

  叫卫生管理队把整个城市用消毒葯⽔洗刷都不管用。

  慢住,她认得其中一个。

  稍微夸张的大圆脸,不错的⾝段,一双眼珠子仍在转:这是岑子和的女友傅小欣。

  萼生向傅小欣走过去。

  有人抢在她前头,那是‮店酒‬的保安人员,他用很轻蔑耝鲁的语气把那几个女孩子赶走,他甚至已经伸出手来拉她们的膀子。

  萼生连忙说:“这位‮姐小‬是我的朋友,我叫她在大堂等!不知恁地她竟跑到这里来看热闹。”

  萼生拉住暗小欣。

  暗小欣惊恐地点头。

  萼生二话不说.拖着她往‮店酒‬內走去。

  暗小欣⾝上不知擦着什么香⽔,萼生觉得刺鼻,皱上眉头。

  萼生带她到咖啡室坐下,傅小欣脫了险,神⾊反而呆滞起来,眼珠也不动了,摆脫那活⾊生香的姿态,她看上去反而有一分娟秀。

  “谢谢你。”她低声说。

  “你站在那里⼲什么,子和知道吗?”

  暗小欣站起来“岑子和管不到我。”她想走。

  “坐下”萼生按住她肩膀把她推回椅子“你要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叫司阁来抓人。”

  此言一出,萼生掩住自己的嘴,太恐怖了,人卑劣的一面毕露,稍有权力,便威吓待起弱者来,嗯,她陈萼生本来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今晚是怎么了?

  只听得傅小欣说:“我只不过想跟人进去跳个舞,喝杯果汁。”

  “叫子和带你不就得了。”

  “他哪里有资格!”傅小欣扁扁嘴“所有夜总会用的都是外币,他进得去?他只有一张会说空话的嘴巴,前两天,还说有办法把我弄到‮国美‬去半工读呢,学校、工作、宿舍都已经统统安排好了,还不是讲鬼话。”她气愤得不得了。

  那股香⽔更刺鼻了。

  暗小欣说下去:“跳个舞.散散心,有什么不对?”

  萼生看看她“只怕还有下文。”

  “那又怎么样?多认识一个有护照的朋友,多一条路,说不定哪一⽇就出去了。”

  “你急急想到哪里去?”

  “‮国美‬、澳大利亚、⽇本、加拿大,什么地方都好。”

  “为什么要这切离开自己的乡土?”

  话才出口,陈萼生便知差矣,果然,傅小欣指着她冷笑连连“你哪里有资格问我这句话,你一早已经出走,你只不过是运气好,千万不要以为你品格比我⾼贵。”

  暗小欣打开手上塑胶手袋,取出化妆袋,扔到萼生面前“还你!”

  果然是萼生失去的化妆袋。

  暗小欣跟着站起来走了。

  这一次,萼生没有再阻止她。

  轻轻拉开化妆袋拉链,萼生发觉她的粉盒,她的膏,她的胭脂,她的香⽔统统都在。

  她的香⽔!

  那难闻刺鼻的味道原来是陈萼生惯用的香氛茶玫。

  想都想不到。

  人的偏见有多重,在自己⾝上,是馨香,在他人⾝上,即是俗臭.

  萼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半晌,女侍拿来帐单“‮姐小‬,我们打烊了。”

  萼生这才回房间去。

  她打开笔记本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发觉一支铅笔不是夹在原来的第三页纸上,

  萼生抬起头,有人进来过。

  可能只是清洁工人,移动本子,铅笔滚跌出来。也有可能是别的人,专门来看她在本子上写些什么。

  萼生自问正大光明,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但始终一举一动,被人在暗地里盯着,使她寒⽑凛凛。

  中学时有一位女同学经常离家出走,被视为问题少年.萼生与她谈过,原来她弃家的理由最简单不过:她受不了一个老是查她私隐的⺟亲。

  那个古怪的妇人不住拆看女儿的信,偷听女儿的电话,跟看女儿后边看她同谁上街,最后,查看女儿的內⾐

  到今⽇,萼生对那位同学的同情不变:的确应该出走。

  萼生想回家。

  她这样感慨地写;思想越落后,越是缺乏自信的家长,越是要控制子女,孩子们本⾝没有生命,一切来自⽗⺟,故需不住谢恩。

  家庭中充満法例,对或错,均需遵守,不容商榷、更改、翻案,子女动辄得罪,所以都想离开,于是又关上大门,实施噤⾜,情愿杀在家,不准逃出生天。

  写完,觉得有点犹疑,将杀改为噤固.想想又擦掉,改回原来的那两个字。

  她⺟亲说得好,不能照自己的心意写,那还不如不写。

  像一切年轻人,萼生不常常与⽗⺟有相同意见,这次可是例外,⺟亲讲得再正确没有。

  不要说是为某种目的对某事某人歌功颂德了,萼生连广告撰稿员都不肯做:隐恶扬善?为什么暗面一字不提,是何居心?

  萼生合上笔记本子,谁要看就看吧,她豁出去了。

  象小‮生学‬写周记,有两种笔法,一种专门报喜不报忧,讨老师心.另一种直言不讳,尽数班房內黑暗事。

  陈萼生是后者。

  第二天一早,她在咖啡室吃美式早餐,一只煎蛋的⻩散了,萼生想叫侍者拿回去换,不如凭地,忽然想起阿姨砖屋门口那两只散步的⽩⽑红冠力康

  不要太挑剔了吧。

  她很満⾜的把蛋放在面包上头,切碎了,吃下去。

  有人在她⾝边说:“用刀叉用得这么好,可见真是个外国人。”

  萼生知道是小刘来了。

  “今天到什么地方去?”他问。

  “到大学找舅舅,他会介绍几位同学给我认识,我们谈谈广泛问题。”

  萼生看到小刘嘴角有一丝讪笑的意味。

  她补充说“我还没告诉你我此行目的呢。”

  “我早知道。”

  “啊,说来听听。”

  “想尽量在十天八天內了解本市。”

  “说得对。”萼生很⾼兴她从未低估刘大良的智能。

  女侍把早报送到他们桌子上。

  大字标题是“‮京北‬利用外资十四亿美元,划出工业用地供外商开发。”

  全部都是好新闻,不停的建设,不住的扩张。

  “你用过了早餐了呜?”

  刘大畏没想到他会说漏嘴“我吃过烧饼⾖浆。”

  陈萼生的双目发亮“嗄,哪里有得吃?带我去,我通世界打听,‮店酒‬服务员有些连粢饭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刘大畏支吾“改天吧。”

  萼生问:“你倒底住在哪里,你那头仿佛很精采。”

  “找们要出发了。”

  “老刘,带我去看本市的暗面,我加倍给你车资。”

  小刘忽然凝视她“你还没有发现本市的暗面?”

  萼生一呆。

  “仰或,你想看的是贫穷、落后、愚昧、外国人眼中的东方,廿一世纪的黑暗之都?”

  他的语气不善,又开始护短。

  “不要将事情‮人私‬化,老刘,你应知我并无恶意。”

  可是将车子驶上大学的整整半小时,小刘未有再开口。

  萼生没想到这个格突出的司机会老给她碰软钉子。

  是她不对!她触犯了人家的民族自尊心。

  即使每个年轻人都想往外跑,她肯定有两个人一定会留在本土:刘大畏与表弟蒋午昌。

  陈萼生有点宽慰,无异她是自私的,自己一早做了外国⼊,却希望有人留下来搞建设,成功了,最有面子的是华侨。

  舅舅在办公室等她。

  案上一大迭外国书报杂志,他拨开了,叫人斟上咖啡。

  岑仁吉教授开门见山:“子和来找过你?”

  萼生点点头。

  “他大心急了,我已经在为他打关系。”舅舅有点歉意。

  萼生什么都不好说。

  舅舅补一句:“万一他出去了,你会照顾他一二?”

  萼生老老实寅作答:“顿饭,一餐茶,一件⾐裳,我或可负责。”

  岑仁吉苦笑“你⽗⺟呢?”

  “我不知道他们的意思,我要与他们谈过才能作实。”

  “我听说过这是西方社会作风。”

  “收⼊菲簿,只得多大的头,裁多大的帽。”

  舅舅忍不住揶揄:“没向你借,就告起穷来了。”

  萼生低下头。

  “去看过阿姨了吧。”

  “我明天会再去一趟。”

  岑仁吉叹口气“其实她比我们轻松决活。”

  可能这只是言若有憾,但萼生对舅舅冷淡阿姨十分不満,因说:“我也认为是阿姨与午昌表弟十分知⾜,深谙比上不⾜,比下有余。”

  岑仁吉一呆,半晌才说:“三姐弟当中,你⺟亲最开心。”

  萼生笑笑:“妈妈对生活要求低,她要是天天想搬到贵族区有泳池的⾼级洋房去,一般可以愁眉苦面过⽇子。”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敲门,未待批准,已擅自推门进来。

  萼生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花裙子的女子斜斜靠在门框,娇慵地说:“岑教授,找我?”

  年纪不轻了,约三十出头,⽪肤有点⻩,⾝段也稍见松弛,可是风情万种。

  岑仁吉介绍说:“我的‮人私‬助理苏美芝,萼生,你同她谈谈。”

  那苏‮姐小‬马上说:“陈‮姐小‬吗,请跟我来。”

  苏美芝的眼神与岑仁吉接触,有点难舍难分,萼生一看就明⽩了。

  他们两人之间有暧味关系。

  舅⺟一定还瞒在鼓里。

  萼生觉得岑仁吉⽗子真有异曲同工之妙,苦中作乐,百忙中不忘搞男女关系。

  “我要开会,”岑仁吉说;“萼生,你有事问苏‮姐小‬。”

  苏美芝一边走一边同萼生说:“岑教授说你自加拿大来。”

  萼生颔首。

  苏美芝侧伽头、“加拿大穷是穷点…不过算了,总比不出去的好,你说是吗。”

  萼生自不是好吃果子,佯装必恭必敬“我不懂,我没同财政部长谈过。”

  那苏美芝一怔,才知道略作收敛。

  不知道那一个智能人士说的:越是文明落后,女越嚣张跋扈。

  等地位真正同异一样了,才会忘记处处表现优越。

  “明年初我会同岑教授到加拿大魁北克开会。”

  萼生一怔。

  这倒是新鲜事,岑氏⽗子都喜向女友保证可以把她们弄出去见见世面。

  “已经批下来了。”苏美芝洋洋得意,毫不隐瞒。

  能告诉陈萼生,可见很多人都知道。

  萼生替舅舅担心。

  “到时别忘记来看我们。”苏美芝喜孜孜。

  太可怕了,舅⺟还在做梦。

  “岑教授同我说,你最聪明。”

  “我?”萼生不敢相信舅舅这样赞美她。

  “有很多事要向你请教,譬如说,用旅游‮件证‬,最长可以住加拿大居留多久?”苏美芝闲闲地问。

  萼生明⽩了,原来舅舅安排这次会面,不是为她,而是为苏美芝。

  她十分惆怅,至今才清楚岑仁吉不是一个有亲情的人,不必对他存有任何幻想。

  萼生抬起头来“我们改天再谈吧,今天约了人。”

  “什么,你不是一整天都有空?”苏‮姐小‬意外。

  萼生笑笑“舅⺟等我呢。”

  只能够这样推搪她。

  萼生转⾝朝停车场走去。

  这个时候,她只想菗一支烟,喝杯冰冻啤酒,与要好的朋友打情骂俏,算是一天。

  刘大畏诧异地看着她,怎么搞的,前后不过廿分钟,兴致的上楼,一脸懊恼的下楼,谁扫了她的兴?面⾊黑如玄坛。

  他还以为她会在大学堂逗留竟⽇。

  她没有上车来,站在广场的栏杆看风景。

  山下有重重的雾,一阵劲风把她的薄衫与丝巾吹得住⾝上贴,刘大畏这才发觉她今⽇穿着裙子,风钻进裙舿,鼓蓬蓬,如一朵大莲花。

  小刘想过去说,来,别烦恼,带你去吃烧饼油条,但终于没敢动。

  他一向注视她的背影,似想用目光,在她V字型背脊上灼下烙印。

  饼良久萼生才回过头来,面⾊已霁。

  她一向是个懂得开导自己的人,从小到大,遇到不愉快事,瞬间即忘,绝对不会与自⾝过不去。

  “走吧。”她说。

  她发觉小刘戴着一副墨镜,正嚼口香糖。

  “告诉我,老刘,”她感喟地说“你想不想出国?”

  他摇‮头摇‬。

  “你的未婚呢?”

  他又摇‮头摇‬,跟着问:“去哪里?”

  “有什么好去处?”

  “好去处都不是我可以去得到的地方,所有外国俱乐部的游泳池、网球场、跳舞厅、大菜馆,都没有普通人份。”

  “一定有‮共公‬设施吧。”

  “太杂太了,你不会要去的。”

  “你好像很懂得判断一个人。”

  小刘笑笑“我送你回‮店酒‬,好让你参加现环岛一⽇游。”

  陈萼生到这个时候,真不得不承认她喜刘大畏,无他,他逗她笑,多么难得。

  “老刘,你应该去理个发,穿套整洁的⾐裳,你可以做得到,为什么不?”萼生好意劝他。

  他一听,嗤之以鼻“我是职业司机,能够把客人‮全安‬迅速载到目的地,便是个尽责的好司机,我并不希企有谁敬我的罗⾐,有谁不。”

  真是抬杠好手,萼生为之气结。

  “再说,你又不是不认识卖相奇佳的外国人同‮国中‬人。”

  “好了好了,”萼生息事宁人“是我多嘴。”

  她终于上车。

  “老刘,明⽇我要到和平乡办些事,请一早来接我。”

  “你倒是勇敢的。”

  萼生没好气“这次我不会走近猪栏。”

  饼一会儿刘大畏说:“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坦⽩讲。”

  “其实你乘电气化火车可以直抵罗湖,只需四十分钟,区区数十元票价而已。”他终于招供了。

  “我知道。”萼生悠然说。

  “什么?”

  “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笨。”

  “那你⼲嘛花数倍时间金钱乘我的车?”

  “从罗湖站到和平乡要步行大半小时。”

  “你可以搭接驳车。”

  “算了,那些车是用来载猪载菜用的,半天截不到一辆,这种天气,弄得不好,中暑昏死都有分,”萼生停一停,解嘲说:“资本主义小资产阶级自幼贪图逸乐,无话可说,嗳、但是直接制造给你赚取堡资的机会,促进社会繁荣,有何不可?”

  刘大畏过一刻问“你不怪我?”

  “绝不怪你。”

  他似松口气。

  “刘大畏,明天见。”

  萼生一走进‮店酒‬大堂,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大沙发里打盹,简单的行李就在他脚跟。

  她轻轻走近他,在他⾝畔叫“关世清。”

  阿关听见悉温柔的声音,马上睁开眼睛笑,顺手握住女友的手,把她拉到怀中,深深吻她的脸。

  这一幕刚巧被站在玻璃门外的刘大畏看见,他手中拿着陈萼生漏在车中的丝巾,想要还她,不期然看到这么亲热的一幕。

  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尴尬得涨红面孔,随即发觉那只不过是洋人早已习惯的亲热动作之一,获准在公众场所表演,由慡朗的陈萼生做来,丝毫不觉猥琐,只见他俩随即一丝不苟的说起正经事来。

  刘大长又有点羡慕。

  人家的社会风气真开放自由,没有吃人的礼教,也无坑人的教条。他低下头沉思半晌,把丝巾折好,放进口袋,转⾝离去。

  萼生刚刚与阿关讲到要紧关头“你没有订房间,打算住哪里?”

  “柜台说你那间是双人房。”

  “啊不可以,”萼生笑着摆手“人们会怎么说。>

  “‮姐小‬,请我上去淋个浴喝杯咖啡睡个觉自粕以吧!明天下午就有空房。”

  “你不是说好明天来?”

  “我堕⼊爱河,急不及待要见一个人,是不是一项罪名?”关世清没好气。

  他跟她上房间。

  扔下行李,扑到上,紧紧搂住枕头,呻昑一声,就不肯再起来。

  “伯⺟叫你越快回家越好。”他声音糊,就要⼊睡。

  “我省得。”

  “严教授说,报告毋须广泛,但求深⼊,你个人的观感最重要。”

  萼生在检看关世清的行李“天,你把红外线摄影镜头都带来了。”

  阿关得意洋洋“老价钱置的玩意见,怎么舍得不带,拍一些珍贵照片,配你的文章。”

  “海关没有质问?”萼生郑重地问。

  “他们哪里识货。”

  “阿关,我不认为如此,你不应低估他人智能。”

  “可是他们没有问题,任我通过。”

  “我们不需要这么严重的器材。”

  一阵鼻鼾回答了萼生的问题。

  “阿关,阿关。”

  巳经像猪一样的睡了。

  不管怎么样,猪不远万里而来,专为了看她。

  二OO四年又如何,女将永远为对方一点点小动作感动。

  萼生并没有把阿关当作她未来配偶、那似乎是相当遥远的事,她⽗⺟十二分迟婚,在人生路上⾜⾜走了一半才相遇,双方采取温和文明的姿态,凡事有商有量,萼生印象深刻,决定效法。

  再过十年方论婚嫁未迟。

  或是⼲脆不论亦无关系。

  她倒在另外一张上,用手臂枕着头,看着天花板沉思。最好那个人不扯鼻鼾。并且,会逗她笑。

  要求好像很低。

  笑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够笑,生活朴素些无所谓。

  陈家一直充満笑声,⽗⺟不但幽默,迹近滑稽,从不扳着面孔做人,什么都能大而化之。

  芝⿇绿⾖,都拿来取笑。

  真是乐之家。

  必世清十岁八岁时上陈家来玩,他胆小,一直说不敢看恐怖电影,陈伯⺟便叫他用手蒙住双眼,与萼生并排坐一起。

  半晌,陈伯⺟要拨开阿关的手,他死不从命,过一会儿,发觉声响一点也不可怕,他偷在指张望,原来萤幕上播放的是迪士尼最美丽的动画制作幻想曲。

  必世清一直被取笑了十多年,永不超生。

  萼生微微笑。

  东西两岸都有她矜贵的回忆。

  “在想什么?笑咪咪的。”

  没想到阿关已经醒来,鼻鼾已经停止,他正看着她笑。

  “在想我同你有多幸福。”

  “何以见得?”关世清诧异。

  “你不晓得这里的年轻人有多向往西方社会的生活。”

  “可是我同你何尝不需要为生活挣扎。”

  “一年买汽车,三年买房子,打工赚大钱,直通理想路,不算挣扎了。”这是他们一贯的想法。

  必世清搔搔头⽪“那么,为什么至今我还住在⽗⺟家的地库里?”

  萼生可逮住机会了,拍着手说:“因为你蠢。”

  必世清起刮胡髭淋浴,不拘礼,一边说:“自‮机飞‬场出来,一直到‮店酒‬.所见到的女孩子,一个个美如藌桃,会不会是挑选饼,不合格不准做事。”

  萼生心一动,有什么稀奇,卖相好当然全世界占使宜。

  “明天有什么计划?不如我们…”

  “明天我有事。”

  “不管什么事,道义上你都非让我参加不可。”

  “我到乡下边陲地带探亲,你也去?”

  “难不倒我,你能去我就可以去。”

  必世清换上⼲净⾐决,看上去真是一表人材,若果真要挑剔,可以说阿关太过单纯健康,整个人如一张⽩纸,而男人最动人的魅力来自生活的经历与沧桑,一分不经意的寂寥与憔悴。这些,阿关都欠奉。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