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四:杀局
吕茹轻轻上前,伏跪在地,用右手庒左手,拢在雪⽩的广袖中,摧折拜道“臣女拜见太后,愿太后长乐未央。”⾝姿袅袅。是故建成侯吕释之的第四女。“起来。”吕后瞧了一眼她秀雅的容颜,微微蹙了蹙眉,几不可见,很快又隐去了,笑道“好些年没有见,如今阿茹倒是长大了。”不同于张皇后的椒房殿,吕太后的长信殿布置的庄重而宽广威严,显示了天子⺟后的气势尊严。在今上搬⼊了未央宮之后,长乐宮便成为大汉最有权势的女子的居处,也是许多女子一生中无法企及到达的彼岸。吕茹抿嘴而笑,笑容十分腼腆,轻轻道“多谢太后夸赞。”晕生双颊,声音犹如蚊蚋,十三四岁的少女,就透出一种青涩纯美的风情来。吕后瞥见了,眼睛亮了一亮,就淡淡的笑了,转⾝吩咐吕禄道“小六,我很喜阿茹,就让阿茹留在长乐宮一阵子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吕禄略显意外,忍不住看了一眼吕茹,见吕茹坐在榻上,一双纤秀双手置于膝上,坐姿十分端庄,但脸⾊绯红,双眸间顷刻间绽放出欣喜的光芒。不由沉昑了一下,揣摩着太后姑⺟做出此举有何用意,拱手道“太后有旨,侄儿敢不从命?”这个妹子,看起来,倒是个有运际的,可惜了,不过是个庶女。茶汤在髹漆耳杯中泛出腾腾清香,吕后饮了一口。吕茹鼓⾜勇气,看着上面坐着的老妇。棕红大袖锦瑰深⾐曲裾之上,大簇大簇金线勾勒轮廓的重瓣玫瑰,富丽堂皇,令她看起来端严而又华贵,凛凛不可冒犯。进宮之前,姨娘曾经用殷殷的语气嘱咐过自己: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人,阿茹,你若是能够讨得她的喜
,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便不用愁了。“太后姑姑,”吕茹笑道“阿茹在家中,常常给阿翁捶背孝顺,要不要阿茹给你捶捶?”吕后凝视了吕茹一眼,忽的问道“阿茹,你在家喜
什么?”吕茹怔了怔,不解吕后话中用意,但乖巧答道“回太后的话,阿茹喜
养花草,哦,对了,还跟一位姑姑学过几年琴。太后若是闲着,阿茹愿意为太后鼓琴。”吕后柔和道“改⽇罢,好孩子,今儿个你刚进宮,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歇,明天再来陪我。”扬声道“释之,将集翔阁收拾出来,给吕娘子住。”年纪大了,吕后的肩膀便觉着有些酸涩,耸了耸,苏摩便悄无声息的上前,为吕后轻轻锤击,不经意的问道“太后很喜
十二娘子么?”吕后哼了一声,瞄了一眼陪在⾝边的女官。这些年来,她
子刚強,但⾝边一直是苏摩伺候,历经风雨,到如今,也有二十余年了。苏摩人虽忠心,心肠却软。她一直留着在⾝边,一是因为多年感情,终究不舍;二也是因为,她本心刚冷的,⾝边陪着的,还是一个这样
子的人,才能够真的放的下心来。但是,苏摩也有着太多的感情倾向,需要敲打一番。她垂眸不动“阿摩,我知道你一直与人为善,又对张皇后颇为喜
,但是有些事情,你应当知道我的脾气,就该晓得如何做了。”苏摩惊的浑⾝冷汗,砰的一声伏跪在地上,深拜道“奴婢不敢。”背上冷汗已经是涔涔而下。吕后捻起茶盏,似笑非笑道“哦?”“太后娘娘明鉴,”苏摩深深再拜,抬起头上,面上无奈而坦然“奴婢虽自有一些小感情,但从头到尾,奴婢知道奴婢的主子是谁,也知道,奴婢的荣华富贵从何而来。若奴婢曾生过一丝背叛的想法,奴婢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如此,就好。”吕后満意的笑了笑,伸出手来,长长的指甲上绘着深青⾊泽的甲套“我困了,你扶我歇着。”“诺。”伺候了太后多年,因着之前的情形,苏摩打起十二万分恭敬,扶着吕后,穿过长信殿的垂帘进了寝殿,亲手伺候着太后换了一⾝青⾊寝⾐,又为她将头上发髻拆下,将衔珠凤钗放在一旁梳妆台之上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瞟过台上敞开的子⺟榆木髹漆玄漆云器纹妆奁盒子。盒子髹漆⾊泽光滑匀润,其上云气纹⾊泽
満而奔放,里面內置九个大小不一的同⾊花纹合子,俱都装着桃花粉,杏花膏,银杏膏,多是张皇后这些年来孝敬给太后的⽔粉。“…我也实在是累了,”吕后闭了眼睛躺下来,叹了一声“吕家的阿茹,资质上终究比不过皇后,想要分得皇帝的心思,着实有些困难。这些年,皇帝威严渐重,已经不是当年任自己拿捏的孩子了。但吕后眉间扬起一股凛冽之⾊“无论如何,大汉下一个皇帝,必须带有吕家的⾎脉。”据说,楚汉相
之际,吕氏⾝为吕皇后⺟家,自领了一支军队,立下从龙之功,战功赫赫,功劳⾜以封王,但⾼帝立国之后,为了打庒吕皇后的势力,扶植赵隐王,硬生生的将皇后⺟家吕氏的功劳给忽视去大半,只封了两个侯爵。且在病逝前嘱咐皇太子,他⽇决不可将吕氏封王。皇太子刘盈继位后第二年,碍着对先帝的承诺,虽无法给予舅家封王的尊荣,但出于补偿,在建成侯吕释之去世后,封了周吕侯嫡次子吕产洨侯,周吕侯次子吕禄胡陵侯,岁余,改封武信侯。吕家一门四侯,一时间,风头无限。武信侯吕禄是建成侯次子,才⼲出众,是吕氏第二代中最出⾊的人物,渐渐的,便在吕家隐有家主之势。武信侯府位于长安城戚里,开坊墙而立,临街称第,金碧辉煌的匾额“武信侯府”⾼悬于第门之上,十⾜威严。武信侯夫人周氏
出来,瞧着丈夫笑道“夫君回来了,今⽇⼊宮,太后可说了什么要紧的?”“倒也没什么,”吕禄除下外裳,换了燕居时的常服“只是姑姑将十二妹留在了长乐宮。”周夫人怔了怔,颔首道“待会儿,妾⾝便派人将十二娘的⾐裳送⼊宮去。”“不用太⿇烦,”吕禄笑道“长乐宮中,能缺什么东西?若是太大张旗鼓,反而显着咱们小家子气。”周夫人含笑屈膝应了,轻轻道,态娴雅。吕禄便停下脚步,瞧着周夫人的模样。大汉开国功臣皆起于草莽,包括先帝和当年的吕皇后,在容貌上都不算出⾊。而糟糠之时娶的
子,出⾝容貌亦不过都是村妇,嫡出子女的容貌,也就好不到哪里去。周夫人亦是如此出⾝,容貌仅得中上,好在
子还算贤惠,主持中馈,又生育了吕禄的嫡子吕檀,虽吕禄另有擘宠,但周夫人的正室之位,却是坐的稳稳的。说起来,这两代人家,贵女中生的最好的,还真的只是如今的张皇后。鲁元公主虽然容貌平庸,但信平侯张敖却是姣好若处子。张皇后继承了⽗系容貌,
美不俗,便是先帝当前见了,也对戚夫人道“此女若它⽇长成,汝不及也”说起来,若吕茹真是与自己一⺟嫡出,只怕反而没有如今那张秀美容颜了。“夫君,明⽇…”周夫人依旧在絮絮的说着,吕禄却已经心不在焉,目光落在周夫人掩的平贴的重领之上,露出的一段皎⽩肌肤上。这位尊贵但无
⾊的夫人⾝上,也寻到了几分款款之处,忽的从背后搂上来,在耳边吃吃笑道“明⽇事明⽇再说,阿阮今⽇陪陪我。”“夫君,”周夫人吃了一惊“天还没有晚呢,夫君怎么…”如此好兴致。吕禄扬声大笑,抱着
子⼊內“天⾊未晚又如何?说起来,阿檀那个臭小子太⽪了,夫人再为我生一个女儿?”周夫人面上愕然,噤不住透出一缕绯⾊。这些年,自己年岁渐大,吕禄虽心存尊重,但是宠爱的,都已经是那些年轻貌美的姬妾了,似这样和自己亲昵相
,已经是许久没有的事情了“都老夫老
了,夫君怎么忽然…?再说了,”她眉间闪过一丝幽怨之⾊,低低道“夫君不是有几个女儿了么?又何必要我再生一个女儿呢?”“那些庶女,怎么能和夫人生的相比,”吕禄的眉眼十分张扬,笑道“庶女便是再出⾊,占了一个庶字,到底也登不了天。倒是夫人生的女儿,没准儿,他年能坐上皇后之位呢”“哐啷”一声,张嫣手上的⽟玦摔在地上,砸的粉碎。椒房殿中,楚傅姆瞧的心惊⾁跳,急急劝道“娘娘,你莫要急,也许还有法子…”张嫣忍住了眸中泪意,低低道“我想要静一静,你们先出去。”“娘娘…”“出去”⾝前沉默了一会儿,一众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整个殿中,便空旷起来。张嫣摸索着到案前跌坐下来。她和阿婆之间,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多年前的
笑犹在耳畔,她尚记得前殿之中傲然相护,椒房居室
声笑语,一转瞬间,就成了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