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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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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圆月⾼悬。

  王宮中,无数烛燎映着⾼台和重檐,似悬在夜空中一般,另有一番煌然之美。

  商王林苑中的阙台乃是新造,以楼阁长桥将几座⾼台连起,有群山连绵之感。商王坐在最⾼的台上,与众多贵族饮酒赏月,又命瞽人奏乐,命巫女舞蹈,热闹如⽩⽇一般。

  跃亦陪在席中,与几位卿事饮酒谈。他们正说着话,小臣乙走过来向跃禀报,说兕侯要离开了。

  兕侯算是跃的族舅,闻得此言,跃放下铜爵,亲自去送兕侯。

  ⾼台边上,小臣正为兕侯披⾐,旁边站着子妇侈和女儿兕骊。

  兕骊见到跃走来,面上一喜,对兕侯道:“⽗亲,王子来了呢。”

  兕侯回头,见到跃,脸上露出笑意,忙与妇侈及兕骊向他一礼。“王子。”

  跃还礼,问:“国君就要回去么?”

  “正是。”兕侯道。

  跃挽留道:“可乐舞未毕,⽗亲还命小臣去添酒食。”

  妇侈笑道:“国君年事已⾼,近来颇噤不住饮酒熬夜,明⽇还须启程返国,更当早歇。”

  跃讶然:“国君昨⽇才到大邑商,明⽇就要返国?”

  兕侯莞尔:“国中近来风雨不调,来大邑商之前,我曾与卜人贞问,过两⽇便要行雩祭。且今⽇见大王与王子安康,心中甚慰,亦无憾矣。”

  “如此。”跃微微颔首。说罢,他令⾝旁的小臣乙拿来一只⽩陶罐,亲手与兕侯:“我闻得国君背有痛疾,今年大巫制得良药,我取了些来,国君不妨试试。”

  兕侯神⾊吃惊。

  兕骊看看那陶罐,又看向跃,没有说话,却双目盈盈。

  妇侈忙道:“大巫良药,便是大邑商贵族亦求之不得,岂可受王子这般厚意。”

  跃道:“此药是⽗亲赐下,我无疾,闲置亦是可惜。赠与国君,却是正好。”

  兕侯看看跃,神⾊感慨而欣慰。

  他接过药罐:“如此,多谢王子。”

  跃微笑,道“国君明⽇启程,愿灵佑无阻。”

  兕侯再礼,又说了一番道别之言,妇侈搀着他,缓缓走下⾼台。兕骊跟着他们离开,却脚步缓缓,不时地回头向跃望来。

  看着他们的⾝影消失在阶下,跃转⾝,沿着来路走回去。

  阙台的长桥连绵,在夜⾊和烛燎中,显得漫长。

  跃今⽇饮了不少酒,已有些倦意。夜里的清风从远处吹来,夹着草木和露⽔的味道,沁人心脾。跃望着前方通明的灯火的喧嚣影绰的人群,走了一段,停住步子。

  “王子?”小臣乙讶然道。

  “我不回去了。”跃对他说“你去禀报小臣庸,我酒醉回宮了。”

  小臣乙颔首:“诺。”说罢,朝宴席那边走去。

  跃在阑⼲边站了一会,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南边。月⾊中,庙宮的⾼台矗立在远处,轮廓隐约可辨。

  他的心似被什么触了一下,正要转⾝离开,忽然,发现不远处立着一人,正是兕骊。

  “骊?”跃讶然“你不是回去了么?”

  兕骊微笑,向他走来,柔声道:“我还有些事,便返来一趟。”说罢,她问跃“王子怎不返席间?”

  跃说:“我有些醉意,要回宮歇息了。”他说着,看看兕骊,又道:“夜已深,你今⽇也饮了酒,早些回去才是。”

  兕骊望着他,没有说话。

  跃对她点点头,迈步朝长阶的方向走去。正与兕骊错⾝而过时,忽然,他的间一紧,一个温热的躯体贴了过来。

  跃吃惊地回头。

  ⾝后,兕骊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声音低而绵绵:“王子,今夜带我回去吧…”

  “骊,”跃皱眉,低低道“胡说什么!放开!”

  兕骊并不放手,将脸埋在跃的后背上,轻声道:“我不是胡说。兕骊自从十年前第一次来到大邑商,心就留在了此处,⽇⽇都在思念王子,兕骊…”

  她话没说完,跃用力把她的手掰开,转过⾝来。

  兕骊睁大眼睛望着他,颊边仍泛着绯红。

  跃看着她,淡淡道:“你醉了。”说罢,放开她的手,迈步离开。

  月光如⽔,静静洒在庙宮的庭院里。罂一个人坐在阶前,手里夹着一禾梗。

  风缓缓吹来,似乎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乐声。巫女们还在王宮里,整个庭院只有罂一个人。

  她倚着阶旁的柱子,把草梗放到嘴里,深昅一口,片刻,长长吐气。

  ⽩⽇里,跃到林苑里找她的事又在脑海间浮起。

  他是特地去找自己的么?

  心里想着,罂的嘴不噤弯起。

  她曾经认真地考虑过自己和跃的事。说实话,跃是王子,在这个时代,王子妇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位置。可是贵族家的辛酸罂也看过不少,若是论自由自在,许多贵妇也比不得庙宮里的小作册。

  罂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对跃的事一直很淡然,决意拿他当朋友对待。

  朋友么?

  罂再深深昅一口草梗。

  又一阵风吹来,罂觉得⾝上有些发凉,便把草梗扔掉,站起⾝来走回室中。

  松明静静地在壁上燃烧,罂正想宽⾐躺下,忽然,听到窗子上传来“笃笃”的声音。

  她讶然,朝窗子望去,少顷,又是几声,想是谁的指节敲打在阖紧的窗板上。

  罂心中疑惑,从铺盖下摸出铜刀,朝窗子走过去。

  “何人?”她问。

  “罂。”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罂愣了愣,忙将闩条打开,用木把窗板支起。

  室內的火光淡淡透出,一人的脸蓦地出现在窗外,正是跃。

  “罂。”他露出笑容。

  “跃…”罂有些结巴“你站在此处做什么?”说着,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把院子里的门闩了,忙对他说:“你稍候。”说罢,把窗板阖上,快步走出小室。

  罂走到院子里,打开离窗子那边最近的侧门。

  月光从门外泻下,她才走出去,就看见跃的⾝影朝这边走来。月光落在他的⾝上,⾼大而英

  罂望着他,仍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歇息,来做什么?”待他到了跟前,罂问。

  月光中,跃注视着她,双目柔和:“睡不着,来看看你。”

  罂的耳边升起一些温热。这时,她嗅到跃⾝上有些淡淡的酒气,问:“你方才饮酒了么?”

  “嗯。”跃点头。

  罂轻叹口气,道:“进来吧。”说罢,拉拉他的手臂,转⾝走进侧门里。

  庭中静悄悄的,罂让跃坐在阶前,自己走进室內,没多久,拿着一只⽔杯出来。

  “昨⽇庙宮里分下一些藌,你吃些吧。”她将⽔杯递给跃。

  跃咧嘴笑了笑,接过⽔杯,仰头“咕咕”地饮下。

  罂看着他,在⾝旁坐下来。她把跃喝过的空杯接过,放在一旁,问他:“大王的宴席散了么?”

  “不曾。”跃说。

  “那你怎好出来?”罂又问。

  “我想看你。”跃重复道。

  罂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露。

  “哦?”她歪歪头,道:“你如今看到我了,而后呢?”

  跃看着她,似乎有些怔忡,竟答不上来。片刻,他的面上似掠过些不自然,却又咧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罂说。

  跃却不答话,注视着罂,笑得眼睛微微弯起,两泓眸光却愈加明亮,満満的。

  罂看着他,知道他有些醉意。心底却似乎有什么悄悄淌过,温暖而柔软。

  “凉么?”片刻,她问。

  跃摇‮头摇‬。

  罂抿抿角,不再说话。

  月光掠过头顶的屋檐,地上映着二人重叠的影子,被台阶分成几片。风夹着凉意轻轻吹来,罂却不觉得冷。旁边,跃的⾝躯挨得很近,她几乎能感觉到那隔着⾐裳传来的温热。

  夜深了,庭院里的虫鸣不再嘈杂,有夜莺飞过,在一棵杏树的枝头婉转地鸣叫。

  月⾊溶溶,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却丝毫没有尴尬之意。

  “罂。”坐了好一会,跃忽而开口“你将来想做什么?”

  罂抬头看他。

  跃补充道:“你想一直当作册么?”

  罂想了想,道:“或许。”说罢,却笑了笑“我也不知将来如何,跃比我更大邑商呢。”

  跃看着她。

  “罂,”他似沉昑了一会,道“我在睢邑同你说过那些话,从未收回。你若是…”他触到罂的目光,有些不自在,面颊上似有隐隐的晕⾊。

  “跃,”罂明⽩他的意思,沉默片刻,道“你喜我什么?”

  跃有些愣怔,眨眨眼睛,似乎在认真思考。

  “什么我都喜。”少顷,他答道。

  “嗯?”罂对这回答有些不明所以,却忍不住弯起嘴角。

  跃目光定定,片刻,转过头去。

  二人不再言语,又坐了一会,外面忽而飘来些女子的笑语声,越来越近。

  “这庭院中的巫女回来了。”罂望望大门,对跃说。

  “嗯。”跃答道,站起⾝来。

  罂亦起⾝,送他走出侧门。

  “罂,”他才走出门前,忽然回头“我明⽇还来看你。”

  罂怔了怔,有些哭笑不得。

  “好。”她点头。

  “后⽇也来。”跃又道。

  “嗯。”跃看着她,咧开灿烂的笑容,少顷,迈着轻快的步子,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月⾊之中。

  罂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过了会,才转⾝回来。刚要进侧门,她忽然瞄到觉得不远处的墙那边似乎有人影,待她再定睛望去,却空的,什么也没有。

  错觉么?罂心里想着,收回视线,把门重新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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